北边的信号塔确实被炸了，但不是被卡勒炸的，而是被“自己人”炸的。

尸山血海里，19军团的士兵让出一条通道，面带笑容的高宏握着一把能量枪从通道里款款走出，他的脸上和身上一丝血液也无，比被19军团层层围在中间的男人干净了不知多少倍。

“怎么样？”

高宏用能量枪挑起纪珩的下巴，枪口正对着他的下颌，仿佛下一秒就会射出一枚能量弹贯穿吸血鬼的喉咙。

“被自己老师送上死路的滋味不好受吧？”高宏瞥了眼将纪珩牢牢制住的西塞尔，又阴恻恻地对纪珩笑了声：“我早说过要你给我儿子偿命，现在时机正好。”

“不过，就这么死还是太便宜了你。”高宏让前面的19军团士兵散开，露出正在与卡勒士兵缠斗的青竹军。

“不如陪我看会儿戏再死。”

今天是青竹军得知19军团叛变的第三天，前面两天青竹军一直在打蜘蛛，这次的机械蛛数量远不是他们之前对付的那些能比的，故而当他们把机械蛛解决完的时候，外骨骼机甲早已被炸成破铜烂铁无法再用。

战场上随处可见机械蛛的尸体，青竹军看见周围虎视眈眈的卡勒人和不远处明摆着坐山观虎斗的19军团，视死如归般脱下身上破烂不堪的外骨骼机甲，提着武器迎上卡勒人的刀锋。

……

纪珩浑身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其他人的，他的双手双脚此刻都被镣铐锁着——西塞尔亲手锁上去的。

纪珩抬起被血液糊住的双眼，看见卡勒士兵像玩老鼠一样玩着自己的战友，他拳头握得死紧，目光定在被四个卡勒士兵围攻的陆杭身上。

当看见陆杭被活生生砍掉一条胳膊的时候咬紧了牙，本就红的眼珠像是溢满了红血丝，将周边的眼白都染得通红。

纪珩剧烈挣扎着，嘴里朝西塞尔央求道：“老师，让我过去！”

卡勒士兵嘴角勾起邪笑，高高举起光刀，刀锋落下的同时陆杭也失去了他的右腿。

然而即便都这样了，他也依然在坚持战斗，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守住边境线，不能让卡勒人过去！

纪珩只匆匆看了一眼陆杭的惨状便收回视线，睫毛颤个不停，他紧紧盯着西塞尔的眼睛，声音哑得哽咽：“老师……求你了！让我过去！”

西塞尔感觉胸膛里面又痛了起来，他下意识将手伸向纪珩手上的镣铐。

这镣铐是西塞尔自己设计的，坚固牢靠，除了他没人能解开，更无法用蛮力毁掉镣铐然后脱身。

指尖碰上镣铐的前一刻，西塞尔耳边响起高宏的警告：“西塞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话落，西塞尔条件反射般收回了手，纪珩转过头看向前方不远处，陆杭被卡勒士兵削成人彘的模样映入眼帘，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这个样子即便活下来了也没有意思，陆杭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到王旭峰身后，帮好兄弟挡了一刀。

王旭峰猛得回身，看清陆杭此刻的模样后，眼眶瞬间红了，他颤着声音吼道：“你、你怎么样？”

陆杭露出一个笑，笑他明知故问，留下一句“帮我看看墓碑上的军功是几颗星”后便永远地睡了过去。

王旭峰即便有再多的悲伤也无法在此刻发泄出来，于是这些悲伤便全部化作了悲愤，袭向战场上宛若嗜血罗刹的卡勒人。

纪珩狠狠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望向西塞尔，目光无悲无喜，声音同样淡漠无情，听起来甚至有些天真：“老师，你确定不帮我解开吗？”

西塞尔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便移开目光，不做反应。

许是觉得这镣铐足够结实，纪珩的双手被西塞尔锁在了身前而不是更加难以脱身的身后，吸血鬼当然动过挟持高宏以让西塞尔解开镣铐的心思，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把镣铐中间的锁链缠上高宏的脖子便被自己老师制住动弹不得。

纪珩垂着头自嘲地勾起一边唇角，他现在是伤不了高宏，但不代表他伤不了除高宏以外的人。

——他要赌一件事。

纪珩再次抬眼盯着西塞尔，又问了一遍：“老师，你真的确定吗？”

西塞尔这次连看都没有看他，他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异常强烈的被撕扯的疼，原本就浅淡的唇色隐隐变得苍白。

这时他听见一声笑，极轻，但却让西塞尔心里无端升起一股紧迫感，他猛得看向纪珩，这一看便把吸血鬼抬手用指甲狠狠划向自己颈动脉的动作纳入眼中。

瞳孔瞬间紧缩，心脏传来一阵比此前强烈数倍的疼痛，西塞尔却顾不得管，他的动作根本不经思考，完全是下意识的。等冰冷的枪口抵上太阳穴时，西塞尔才懵着一张脸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身侧……还有手上已经被解开的镣铐。

他又让猎物逃走了。

不过这次是他主动放的。

“西塞尔！”高宏咬牙切齿，枪管狠狠抵在西塞尔脑袋上：“看看你干的蠢事！”

虽然被枪抵着，但西塞尔脸上毫无惊慌之色，因为他知道高宏不敢杀自己，那些人还需要他，怎么可能让他现在就死了。

更何况，西塞尔其实本来也不怕死，他的生命跟一坛死水没什么区别，空洞死寂。他此前赖以生存的信念早已在联邦军部的监狱里散去——同皇帝死去的肉身一起。

西塞尔现在还没死也只不过是因为那些人不准他死而已。而他听惯了那些人的话，自然做不出违逆的动作。

……

纪珩晚到了一步，不久前他刚目睹了陆杭在自己眼前死去，此刻又眼睁睁看着被血染红的光刀刀尖从王旭峰胸前刺出。

王旭峰吐出一口血，看见纪珩还露出一个笑，哽着声音说道：“学弟……记得帮我们兄弟俩看看墓碑上的军功有几颗星。”

说完又吐出一大口血，纪珩感受到溅在手上的温热液体，慢了半拍接住王旭峰倒下的身体，直到听见梁珏声嘶力竭的呼喊才挥出尖利的指甲干脆利落划破身后意欲偷袭的卡勒人的脖子。

红色的血溅了纪珩一脸，他抹去脸上的血迹，一步步朝被困在中央的梁珏等人走去。

尖利指甲上滴落的血液砸在地上混进本就鲜红的地面，男人浑身浴血，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靠近他的卡勒人甚至露出了害怕的神情，畏畏缩缩地挥动着光刀，随后被一指甲划破喉咙，张着嘴发出不知所谓的嚇嚇声向后倒去。

吸血鬼是不容小觑的战力，有了纪珩的加入，青竹军应战的压力减了些许。然而蚂蚁终究难撼大象，在数量劣势下，他们的处境依旧艰难无比，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死去，他们却没有多余的情绪用来悲伤。

身为联邦人，身为第一军校的学子，他们心里有同陆杭如出一辙的念头。

即便是死也要守到最后一刻，19军团叛变了，青竹军便是北边最后的防线。

从被选入青竹军那一刻起，这就是他们的使命，退无可退。

＊

看到卓衫的那一刻，梁珏内心是欣喜的，然而当她发现卓衫只带了五百人左右时，跃起的心再次沉到谷底。

毕竟青竹军此刻已经从原来的七百人削减至不足一百人，就算加上卓衫带来的五百人他们现在也仅有近六百人——而对面的卡勒足足有两千人，更别提高宏的19军团也有一千多人，甚至于19军团此前一直都没加入战场。

梁珏努力提起一个笑，对卓衫道：“姐们儿，你人好像带少了。”

卓衫看了她一眼，随后目光锁定在变成一个血人的纪珩身上，丢下一句：“少不少的，打了才知道。”

“不是跟我保证了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卓衫的指尖离吸血鬼腰侧触目惊心的伤口只有几厘米，声音凉薄中带着点颤意：“就是这么跟我保证的？”

由于卓衫和她身后五百人的到来，卡勒人被光舰上投下来的激光核弹炸得抱头鼠窜，青竹军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纪珩也得以目不转睛地盯着卓衫看了好久，过了会儿才抿着唇瓣倒打一耙：“我都受伤了，你还数落我，一点都不心疼我。”

卓衫被他的话气笑，想抱着人亲得他喘不过气，看他还敢不敢乱说话气人，手刚伸出去却又顾忌着纪珩身上的伤口只虚虚揽了一下。

却不想下一秒怀里就被塞了个满是血腥味的人儿，纪珩把头搭在卓衫肩上喘着气，还闭着眼在她颈侧蹭了蹭，说道：“我身上很臭，但你不准嫌弃我。”

卓衫叹了口气，避开纪珩背上的伤口把人揽进怀里，顺便在他脸上亲了亲，亲得嘴上满是血腥味。

“嫌弃你还会亲你吗？小傻子。”

纪珩不服：“谁傻？”

卓衫摸摸他的头顶：“我傻。”

两人许久都没继续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纪珩才沉着语调开口：“我找到老师了。”

“恭喜。”

“但他投靠卡勒了，还想杀我。”纪珩闷闷道。

卓衫沉默了几秒说道：“他或许是有苦衷。”

纪珩从肩上抬起头看她，眼睛里闪着点细微的光：“你也这样觉得？”

“我试探过了，老师舍不得我死，但他好像忘记我了。”

“而且对高宏唯命是从，肯定是卡勒对他做了什么。”纪珩笃定道。

“那等我们把这些人杀完了就去帮他。”卓衫摸上吸血鬼冰冷的脸颊：“好不好？”

纪珩看了眼卓衫带过来的五百人，点点头：“如果能杀完的话。”

高宏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卓衫，你就不好奇卓远山为什么没有告诉你我的事吗？”高宏脸上的笑容得意、高傲且嘲讽，“他可是连你旁边那只吸血鬼都告诉了。”

卓衫沉下脸色，冷声道：“你把我爸妈怎么了？”

“没怎么。”高宏嘴角笑容更大：“不过是把他们请到我的上将府做客而已。”

“至于他们能不能享受到客人应有的待遇——”高宏顿了顿：“还得看你这个女儿的表现。”

卓衫握紧了拳，冷笑道：“你威胁我？”

“这怎么能算是威胁，不过是我作为长辈对后辈的一点教导罢了。”

话落，早已怒火中烧的梁珏立马呛声：“还长辈？！你配吗？！！”

“你个吃里扒外自私贪婪叛国忘本的老不死也好意思自称长辈？屎壳郎的脚都比你嘴香，你儿子坟头的草高都没你脸皮厚！”梁珏骂着骂着还朝脚边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人渣！”

提起高洋，高宏胸膛的起伏明显强了些，毕竟高洋留了那么多种，勉强能入他眼、有希望成为高家家主继承人的仅有高洋一个。

若是梁珏知道高宏心里的想法，必然会骂他“矮子里面拔高个”。

偏偏这个矮子群里唯一的高个还被纪珩给杀了。

高宏越想越气不过，手指一扣，一枚能量弹便直冲梁珏面门而去，“全杀了！一个不留！”

梁珏微微侧身躲过能量弹，只一缕发丝在能量弹的冲击下化为齑粉。

19军团和卡勒人一拥而上，青竹军和卓衫带来的五百人转瞬便成了饺子馅儿，卓衫余光瞥见高宏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尚不待她反应一颗颗黑色的珠子便被砸进战场，密密麻麻几乎染黑了半边天。

纪珩抓住卓衫的手臂提醒道：“击毁机械蛛的芯片它们会爆炸。”

卓衫啧了一声：“呵，原来升级在这儿了。”

由于青竹军的机甲已经报废，19军团扔出来的机械蛛便只能交由卓衫带来的人解决。713军团毕竟是有过诸多前线经历的军队，不论是战斗素养还是实力都超出青竹军一大截，但升级过后的机械蛛仍让他们感到棘手。

更别提还有占据极大数量优势的卡勒人和19军团，被包进饺子皮儿里的近六百人无一不清楚这将是一场恶战，甚至比之卓衫到来之前的境况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这场恶战能否在史册上占据一笔以少胜多的美名，无人考虑，他们所能做的——唯有全力以赴。

夕阳垂在天边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圆月，淡色的光辉撒向大地，伴着一声接一声的爆炸轰响和那刺眼且炽热的火光，为北边境线上正在上演的血色炼狱增添一抹既苍凉又带着几分诡谲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