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无患正色说:“你今日入宫是察觉出来什么了?”
“我今早去的不是皇宫,而是公主府。”唐祈醉眉头轻锁,“去皇宫的半道儿上,我碰见了安无意,他传赵松云的话,让我去公主府。我只当是赵松云要将赵玉竹的排面给到底,可去了公主府的只有我一人。”
“她同你说什么了?”
“她说赵云旗尚未婚配,想给辞桉搭桥。”
岑无患眼神一滞,而后忽然笑道:“是个有心思的。说是关切留意,实际上她威胁你?”
唐祈醉眸色渐冷,说:“辞桉才要及笄,便有人惦记上了。辞桉有没有这心思不说,她若真嫁了做妻做妾赵云旗说了算,我没法让辞桉受这委屈。”
唐辞桉的身份可上可下,往高了说是唐祈醉唯一的小妹,往低了说她无一官半职、更无显赫家世。所以她的身份做妻也可,做妾也有由头。
赵玉竹刻意提及此事,无非就是想以应庭洲的婚嫁为例,旁敲侧击地告诉唐祈醉,应庭洲的婚事她能左右,唐辞桉的婚事,她也能回了皇上。
“若她真将这门婚事向上提了,赵松云未必不会考虑,这门婚事于他而言也有益处。”岑无患认真道,“唐辞桉若入了皇室,那便成了链子,赵松云便捆住了你。单凭这一点,赵玉竹足够威胁你了。”
“不错。她很聪明,这门婚事若是成了,我便受制于赵云旗赵松云,若是我不愿嫁了辞桉,便得受制于她。”唐祈醉似是自嘲,她笑了笑,接着说,“左右我都由不得自己,何苦再搭上一个辞桉?”
“朝堂上的风诡谲多变,康玄案之后赵松云已经隐隐有了与赵云旗离心的迹象。他应当会考虑,将唐辞桉嫁给赵云旗,若赵云旗真的心怀鬼胎,有唐辞桉不过如虎添翼。将自己的地位架在赵云旗是否忠心上,这是险招。”
赵松云有理由让这婚事成,也有理由回绝了这亲事。
“她知道我赌不起。”唐祈醉的手还搭在岑无患的胳膊上,她的手不自觉收紧,“我不能用辞桉的一生去赌赵松云的心意。”
这门亲事赵松云不能自己提,那无异于昭告天下,他赵松云对自己的臣子有了疑心,可若是安锦公主提的,那便不一样了。
唐辞桉不能成为权力争斗的牺牲品。
“我不会受制于任何人。”唐祈醉又露出副淡然神色,“赵玉竹心思活络妄图我能为她所用,可她漏算了一个赵乘风。”
康玄案,赵松云心中对赵云旗埋下疑虑,那便是赵乘风的手笔。
赵乘风审视夺度,做事缜密,挑拨人心于无形之中,有他在,赵松云与赵云旗彻底离心不过早晚。
若他们真的离了心,赵玉竹便威胁不了唐祈醉。
岑无患了然,笑道:“所以你拖着她,与她虚与委蛇,她分不清你的真情假意,也不敢轻举妄动,毁了自己一整盘棋。裕安,你真是坏人。”
朝堂之上尽是赌徒。
赵玉竹自以为是执棋之人,却也只能赌唐祈醉有几分真心。
唐祈醉轻笑出声说:“我坏得堂而皇之,倒是你那个新嫂嫂,才是真坏。她既然是这般有狼子野心的姑娘,她不会将自己的婚事和终生放在赵松云随手一指上,那日宫宴,你师兄并不在场,赵松云却未做犹豫张口便赐了婚。这不像是临时起意,倒像是蓄谋已久。赵松云不过幌子,安锦公主的婚事到底是她自己说了算。”
“婚事由她自个儿定,她既然有那些心思,为什么不找个家世显赫或者手握实权的?”
“因为兵权。”唐祈醉微笑着,将这大逆不道之事说的轻描淡写,“她贪心呐。想到了用辞桉拿住我的法子,朝堂政事地位稳固,转而便开始考虑兵权了。邶朝谁一战封侯、又是谁最得军心呢?好难猜啊,小侯爷。”
岑无患嗤笑一声,说:“携至亲以令权臣赵玉竹倒是玩的明白。”
“不错。”唐祈醉抬手自个儿拔了那两根盘着发的金钗,那两根钗在脑袋上怪重的,“嫁给你师兄比嫁给你管用。毕竟你可以不管自己死活但做不到不管你师兄。再者说,应庭洲管着北衙兵,上京城内有兵权的可没几个人,她考虑周到。”
“我这嫂嫂,还真不是善茬。先前你在义康成遇刺的事情与她挂上了勾还没查个明白,如今便又起风波。”岑无患接过唐祈醉解下来的那两根招摇的金钗,放在手里掂了掂,“还真是重。”
岑无患说着,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两根玉钗,说:“一会儿便要进去了,你总不能这样见人。”
唐祈醉配合地转过身,任由他拨弄自己的头发,有些奇怪,说:“你一大老爷们,哪儿来随身带钗子的习惯。”
“今日在集市上瞧着好看,顺手买的。”岑无患用心地瞧着那一绺一绺的头发,夜里光线昏暗,可他轻车熟路。
“金钗还我,这么些金子我当了都值很多银子。”唐祈醉说着向身后抬手。
那两支金钗分量很足,上头还挂着一长串的金蝴蝶金流苏等物件,值钱,可带着这样两根簪子带了一整日也委实遭罪。
岑无患盘完了发,看着唐祈醉伸过来的手,将自己的手握了上去,笑说:“先替你收着,改日还你。我还能赖你的?”
唐祈醉将手抽出来,说:“信你一回。”
说罢,她又打量起应庭洲这新建的小院儿,说:“这宅子不错。”
岑无患扶着唐祈醉的肩,将人转回头,说:“这种样式不常见,院子里造假山修水渠种梅树,赵松云是下了心思的。”
“怎么?羡慕了?”唐祈醉眼含笑意,打趣儿说。
岑无患瞧着唐祈醉的模样,抬手摸着唐祈醉的脸,失笑说:“不羡慕,世上没有比裕安更好的女子了。”
“小侯爷花言巧语惯会唬人。”唐祈醉踮起脚,一张脸凑到岑无患眼前,“我忽然想起来,我有套差不多的宅子,回去将地契给你。你师兄有的,你也不会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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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宋逾明在唐祈醉旁边落座。
唐祈醉脸不红心不跳,回:“辞桉累了,送她出去。”
宋逾明带着副什么都明白的表情,笑着说:“这样么?送人将自己嘴上的胭脂都送完了?”
唐祈醉端杯的手在半空一滞,而后忽然笑道:“你又知道了?”
“原先是不知道的。”宋逾明的下巴抬了抬,示意唐祈醉看岑无患,“半年前宫中忽然发生政变,这小子发现得最早,便来宣德府和我爹借府兵平了宫中叛乱。后来我爹见了血衣楼的人才察觉,这场政变竟是你挑起的,这小子也知道,爹急得团团转,生怕日后他将此事捅出来。谁曾想他非但没有要揭发的意思,甚至还有意替你遮掩。在此之前,我还一直寻思你俩水火不容。”
“我说你,”宋逾明喝了口酒,“有这档子事儿至少和我爹说一声。”
唐祈醉碰了碰面前的琉璃碗,发现里头的汤已经凉透了,便没再喝:“我并非有意隐瞒,半年前,我与他确实水火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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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明亮,应庭洲站在门口,手抬起又落下。
门顶绑着的红绸随风飘摇,夜很深了,宾客们打道回府,偌大的府邸静悄悄的。
应庭洲来回踱步许多次,终于下定决心般,推开了门。
赵玉竹坐在喜塌上,边上的老婆婆见应庭洲进来弯腰端起了桌上的合衾酒。
两人赶场儿似的地将该过的过场过了,屋内的婆婆和丫头们便都退了下去。
赵玉竹还带着金灿灿的头冠,她抬眼瞧着应庭洲,半晌无言。
“摘了吧,没人了,怪沉的吧。”应庭洲掀袍在桌前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
赵玉竹听话地摘了金冠,将头冠放在腿边,而后站起身,才要开口,却被应庭洲抢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场婚事是天子之言,我并非你的意中人,你我在今日之前不过几面之缘。我没有心仪的女子,如今既然与你结发,那么往后也不会有。公主嫁我算是下嫁,未来你我相敬如宾,日子未必就过的不好。”
赵玉竹也坐到桌前,嘴角勾起抹浅浅的弧度,柔声说:“我都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先说了这许多。”
“我……”应庭洲一时语塞。
赵玉竹撑着脸,瞧着应庭洲,依旧柔声说:“若我不愿意这天子之言也下不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自愿嫁的?”
应庭洲耳后爬起了红,他抬眼看赵玉竹,强作镇定,说:“公主莫要打趣我了。”
“好吧。”赵玉竹站起身,她背着手,慢悠悠地绕桌而行,边走边说,“不逗你了。我是邶朝的公主,如今唯一的公主,若来日有两国联姻之事,我首当其冲,我不愿背井离乡,更不想来日两国刀剑相向,我只有殉国和殉夫两条路可选。”
赵玉竹说着话锋一转,她又坐下,说:“你说的,往后相敬如宾。”
应庭洲点了点头:“嗯,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