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听咱家句劝,夜深了,若大人执意进宫冒犯,只会惹得龙颜不悦。”
赵松云一声不吭骤然就给唐辞桉赐了婚,都没与唐祈醉打个商量,摆明了是没打算听唐祈醉的意思。
他当然知道唐祈醉不愿将唐辞桉草草嫁了,可他还是下了这道圣旨。
唐祈醉指节泛白,手腕微微颤动。
宣读圣旨的公公低身将落在地上的明黄捡起来,轻轻放在唐祈醉手上,随后转身对跟着的宫人说:“唐大人大喜过望,一时间没拿稳圣旨,可心里头对圣上的敬意毋庸置疑,都听清楚了?”
那群小宫人都识趣儿地答道:“小的明白。”
唐祈醉讷讷地起身,她似是有些晃神,说:“多谢公公了。”
面前着圆领袍衫的公公点了点头,带着一群人去了。
唐祈醉定了定神,将手头的圣旨打开,一字字地看过去,半晌,她又将这圣旨收入袖间。
府上的小厮丫头见她面色不好,此刻见她进了正厅,识趣儿地点灯上茶,随后都出去了。
唐祈醉没碰茶,她轻轻蹙眉,兀自沉默许久,像是在认真思忖些什么。
她做错了。
此案过后,赵乘风在赵松云面前得了个好名声。
赵松云只觉得赵乘风为了他的皇位将崇德帝的不堪守口如瓶,就算自己被猜忌被软禁也要让赵松云的皇位干干净净,赵乘风已然得了君心,那么如今求娶一个唐辞桉易如反掌。
唐祈醉揉了揉眉心,马林猎场之事她想将自己摘干净,为赵乘风树立了个一心为君的好形象实属无奈。
正如岑无患从前说的,赵乘风惯会审时夺度,他在这场案子里折了项天川,栽了跟头,可他马上又能从泥藻中爬起来,借着如今赵松云对他的些许内疚,再为自己谋一条更好的路。
“阿姊。”正殿的门忽然被人打开,外头的风灌了进来,吹得烛光晃动,唐辞桉睡眼惺忪立在门口,似乎是注意到了风大,她转身将门合上了。
唐祈醉睁眼站起身,她解了身上的狐裘,披在唐辞桉身上,唇角微弯,说:“这时辰了还没睡下?”
唐辞桉含糊说:“我起夜,见这儿灯还亮着,便过来看一眼。阿姊怎么还没歇下?头疼么?”
唐祈醉坐下身,顺势揉了揉自己的眼尾,漫不经心说:“是啊,是有些头疼。”
唐辞桉绕至唐祈醉身后,轻轻为她揉着额间,说:“前些日子在医馆配的药没用么?那庸医,我砸了他的医馆。”
唐祈醉轻嗤,说:“几年的毛病,他就是神医也难在朝夕间将我治好了。你做什么就要砸了人招牌?”
“我这是关心则乱嘛。阿姊本就少眠,还常犯头疾。罢了。”唐辞桉耸耸肩,像是宽慰自己,说,“阿姊年轻,所有的毛病都会好的。”
“辞桉。”唐祈醉闭着眼,忽而正色,“你想知道你的生身父母么?”
唐辞桉怔神少顷,而后说:“我没有爹娘,阿姊便是我唯一的亲人。”
“血浓于水,有些关系是割舍不掉的。我替你查出来,你见一面也是好的。”
“他们当初将我丢于街市时,可曾想过骨肉血亲四个字?”唐辞桉垂着眼,少见地流露出些悲凉的神色,“我早没了血亲,从阿姊将我捡回府时,阿姊便是我唯一的亲人。”
从跟着唐祈醉那日起,唐辞桉便改了名姓,她没告诉过唐祈醉她原先的姓名,一直同唐祈醉说她少不经事,忘了家中阿娘给她取的名。
“阿姊。”唐辞桉沉默须臾,开口说,“你不要我了吗?”
唐祈醉笑说:“怎么可能?我不过问你一句。”
唐辞桉听了唐祈醉的回答似乎安了心,她神色缓和不少,说 :“阿姊让我跟着你姓唐,自那之后,我便只有阿姊。阿姊往后别问我什么血亲父母云云的,我与他们都没干系。”
唐祈醉笑回:“知道了。”
“再者说,”唐辞桉又同往日般,凑到唐祈醉跟前玩笑说,“你若真替我寻到了所谓的父母至亲,他们知道我靠着阿姊这棵大树,指不准怎么讹你呢。今日要东郊的一套房子,明日再要个千百两去吃酒,啧啧啧。”
唐祈醉被逗乐了,她失笑说:“他们要我便会给吗?你也将阿姊想得太好骗了些。”
“阿姊这样喜爱我,指不准便因我心软,对他们有求必应呢。”
唐祈醉轻笑出声。
唐辞桉抓住唐祈醉的手,说:“阿姊此刻好多了吧,快去歇下吧,明日还要起早上早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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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松云下了朝,见着面前的早膳,总觉得食髓无味,他草草咽了几口米汤,便站起身,和高卓说:“去兴庆殿。”
兴庆殿正是华明珠住的地方。
赵松云才到殿前,便听闻里头一阵嬉笑,他隔着窗子便瞧见,赵玉竹正坐在华明珠身旁,与华明珠一道儿用着早膳。
赵松云拦了准备通传的宫女儿,自个进去,说:“我说呢,怎么能闹成这样,原是你在这儿。”
赵玉竹放了碗筷,欲起身行礼,赵松云摆手让人坐了,说:“不必拘礼,用早膳吧。”
赵玉竹这才回赵松云进来时说的话:“皇兄来得巧了,皇嫂正说没见过兕,让我与她聊聊,我同她说那兕奇丑无比,她却说那兕是邶朝圣物,怎会生成我形容的那样,她偏不信我,皇兄你也是见过的,快同皇嫂说说,我所言非虚。”
赵松云心情好了不少,他坐下来,眼含笑意,说:“那兕生的确实不好看。不过你既好奇,冬狩你便陪着朕一道儿去了。”
华明珠听罢,有些惶恐说:“臣妾当真能去么?”
“朕说能去自是真的。”
“可……”华明珠欲言又止。
赵松云眉头一锁,说:“说下去。”
华明珠这才说:“臣妾听闻民间坊间都在传臣妾是妖女,是红颜祸水。如今皇上抬爱,臣妾实在不敢再从。”
赵松云说:“坊间传言,如何当真?”
此时华明珠身后的宫女忽然开口,说:“是啊娘娘,那群该拔舌头的人什么都敢说,编排皇上的都有。”
“翠微!”华明珠厉声喝止了宫女的话。
“无碍。”赵松云不知怎得,到了兴庆殿忽而觉得胃口也好了起来,方才觉得无味的早膳此刻他竟有些想动筷子,高卓马上瞧出了赵松云心中所想,即刻令宫女盛了碗银耳。
赵松云喝了银耳,接着说:“这是我特允准可以随时出宫替你采买新鲜玩意儿的丫头吧,朕听听坊间都传了些什么?你说便是。”
翠微忽然跪下,说:“娘娘前些日子想尝合欢酥,宫里头的娘娘咽不下便令奴婢去外头买。娘娘总念着翠竹茶坊里的合欢酥,奴婢自然便去了,无意便听着了那些风言风语。他们说的大逆不道,奴婢不敢说。”
赵松云没为难翠微,他听罢,转而对华明珠说:“你爱吃翠竹茶坊的糕点,那那儿的说书先生如何啊?”
华明珠想起那说书先生,抿嘴笑出了声,她说:“那儿的先生很有趣,说话也铿锵有力,我从前得空也爱往那儿去。好书配着好糕点,倒是自在。”
赵松云笑着将手覆在华明珠手上,说:“朕今日无事,不如就微服与你一同去趟翠竹茶坊;两日后你便陪着朕去冬狩,如何?”
华明珠似乎真的欢喜了,她站起身,偏头对自己的丫鬟说:“翠微,将我的坎肩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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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竹茶坊的说书先生将手中的惊堂木拍得气势磅礴,他刚说完一首《七步吟》。
堂下的看客拍手叫好。
赵松云尝了块华明珠先前心心念念的合欢酥,轻点了点头,说:“这合欢酥果然不错。就该带回去,让宫里那帮厨子琢磨琢磨是如何做出来的。”
华明珠抿了口茶,将口中的糕点化了,说:“这是人家闭门家传的方子,哪儿是寻常人随便就能研究出来的?宫里的厨子做的也不差,皇上就莫要为难他们了。”
赵松云说:“那便罢了,以后朕抽空常与你来便是。”
华明珠观望一周,似乎是提醒着赵松云,此番是微服出访,见赵松云反应过来露出了然的模样,华明珠觉得好笑,她嗤笑出声,轻声打趣儿说:“多谢公子。”
赵松云也笑,正欲开口,却听下头有人高喊说:“先生今日讲这出《七步吟》可是别有深意?”
赵松云眼神一滞,他转眼看下头。
说书的先生捋着自己攒的白胡子,说:“不过今日恰好轮到这一出,客官何必多心?”
说书先生说罢,起身离坐,到后堂喝茶水去了。
说书先生没答,堂内百姓倒是讥语起来。
“你也当真是口无遮拦。”方才喊话的那男子身侧之人笑着推搡男人。
男人只笑说:“天高皇帝远你怕什么?真龙飞在天上,哪儿听得着我们这些蝼蚁在说什么?”
男人这话说得响亮,大多人听清后窃窃私语起来。
“当初先帝死得突然,也没留个遗诏,若他立过太子,如今在上头坐着的是不是就不是当今这位了?”
“扶兴侯当年被贬,与这皇位再没干系,可璟王仍在,我倒觉得他比如今这位更仁爱亲民些。”
赵松云没说什么,依然不紧不慢地吃着手中的合欢酥,可他脸上的笑消了,眼神倏然变得狠戾。
华明珠似乎意识到什么,她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试探地喊:“皇上?”
赵松云抬了抬眼,故作没听着,他站起身,寒声说:“目无君主,作乱之民留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