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烈火在识海中燃烧。
左御从黑沉梦境坠入火海,被这满目赤色温柔包裹,明知烈火应当是炙热而滚烫的,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他尝试去触碰身周摇曳的火光,指尖落处,火光便如春雪一般,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
消融的火光化为满天繁星,有那么一刹,他感觉自己剥离了肉身、凌驾于万物之上,耳畔有凛冽风响呼啸而过。
他仿佛成了与以往的自己全然不同的存在,一种令人想要放声呐喊的畅快感充盈心间,以至于他对着身侧早已冷透的枕被出神许久,才勉强寻到一丝脱出梦境的实感。
左御拖着沉重的□□走向阶梯、缓步下楼,明媚的日光逐渐占据视野,脚踏实地的安心感压过了梦里虚无缥缈的幻象,也驱散了他心头那点怅然若失的迷惘。
他循着同伴的气息,行至洞府主人门前,只听屋内传出断续的交谈声,似在闲话家常。
“……房梁还得再加固下才好,省得哪天也跟这窗户似的,扛不住蛇崽子折腾。”
“喀啦喀啦。”
仇清尘半叹半笑的话音伴随着一阵细微怪响传入左御耳中。
“无碍,横竖修补起来也不过一眨眼的事。何况岄岄生来便知变化之法,方才那般只是……撑着了而已。”
说着,融客行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喀啦喀啦喀啦。”
左御便在此时叩响门扉,踏进卧房,自屏风后探出身,道:“我说怎的不见师叔影踪,原来您在这里。”
这一探身,率先映入视野的便是墙上那正呼呼漏风的硕大豁口,断裂破碎的木块绢布散落墙边——直至昨日,它还是个能够挡风遮阳的雕花窗阁。
再看那在融客行身后盘成一团的幼蛇,和一旁垂眸不语的魔修无群,可想而知他来之前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
“哦,好师侄醒啦。”仇清尘抬手招呼左御来自己身边,业务熟练地查看起对方的经脉丹田,“身体情况怎样?要是歇息好了,我们今天就出发?”
左御还未应话,沉默许久的无群便开了口:“眼下劫雷刚过,外头尚未平静,前辈不多休养几日再走?”
“不了,”仇清尘拂衣起身,唇边挂着温和客套的浅笑,“一些乌合之众罢了,不足为惧。如无意外,我的结界至少还能再挡两三次雷劫,加之上古妖族有天道庇佑,你们只管安心过日子就是。”说着,他顺手揽上左御的肩,“况且,我二人在此停留已久,也是时候该前往下个目的地了。”
“既然如此,晚辈便不强留了。”融客行拢紧无群为他披上的外袍,轻叩两下床板,又道,“只是前辈原为翼火蛇蛋而来,如今却也不好叫二位空手而返。”
话音未落,幼蛇就从融客行身后探出了脑袋,那不足巴掌大的扁圆头部被它含在口中的异物撑得变了形状。细长蛇身一路缠绕,几乎缠满融客行整条手臂,直至攀上饲主肩头,它“噗”地张口吐出一块殷红蛋壳,壳上隐约可见几道浅淡划痕——左御这下总算明白先前那阵怪响源自何处了——幼蛇趴伏在融客行肩头,长尾一卷,又不知打哪扒拉出一堆形状各异的零散碎壳来,七分不舍三分不愿地推向仇左二人。
仇清尘看得想笑,咳了一声才道:“夺蛇所爱,这不好吧?孩子看起来要闹脾气了。”
“无妨的。”融客行安抚般揉着幼蛇的小脑袋,语调轻缓带笑,听来像在哄逗孩童,“这东西于它而言也不过是磨牙之物,倒不如给了前辈,兴许来日能帮上什么忙也未可知呢?”
二人正说着,无群已将满床碎壳尽数收入储物袋中,并在幼蛇无声的凝视下递到了左御手里。
身处修为链底端的左御显然没有回绝的权利。见状,仇清尘只好掏出自己正愁不知如何处理的断脉根须作为回礼,同样不容拒却地塞进融客行怀中:“那我便将此物赠予小友,就当是临别礼了。入药炼丹、蒸煮炖烤,或是找个不起眼的角落种着也行,怎么都好,随你们处置。”
“师叔,那是……”
仇清尘就怕左御刨根问底,当即截断话头,随口搪塞道:“嘘。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左御:“……”
谁知这番礼尚往来到此还不算完,融客行转头又从无群腰间的锦囊里摸出了一枚墨玉令牌:“难得有缘与前辈相识,倘若无缘再会倒是可惜了。还望前辈收下这枚传声令符,日后如有需要尽管开口。”
“融小友实在客气——”
绕这么大弯子,就为了交换个联络方式啊。
正这么想着,仇清尘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原主一样独来独往惯了,系统背包里什么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都有,却独独没有用来联络他人的传讯道具。
……妈的,这就很尴尬了。
见他伸向袍袖的手突兀僵在半空,左御悄声附耳道:“我这有一对天地寻音镜,师叔且先用着?”
仇清尘用一种看腹中蛔虫、人形外挂的叹奇眼神看着左御,当着主人家的面,公然将男主所属物品挪为己用:“客套话就不多说了,这之后要是给蛇崽子办什么满月酒百日宴的,可别忘了喊我们来凑个热闹。”
“那是自然。”融客行收下寻音双镜中的天寻镜,随后放软语调,对道侣小撒一娇道,“无群哥哥,替我送送前辈吧?”
“好。”无群虽仍不太习惯在外人面前同道侣爱语缠绵,但已不似初时那般动辄面红耳赤了,“阿郎安心歇息,我稍后就回。”他轻唤幼蛇小名,柔软蛇躯便攀上掌心,与他一道离开了这窗洞漏风的卧房。
仇左二人拜别洞府主人,走出彩霞环绕的悬瀑水帘,通往顾影楼的道路便彻底消失在他们身后,只余下一片寻常却壮丽的山川好景。
距劫雷消散未足一日光阴,朝雨洗净了林间的残尸腥气,可细看之下,却还能从这漫山绿茵中分辨出几许血色,不时有食肉禽鸟惊起高飞,抖落一地秋叶。
“唰——!”
饶是五感敏锐兼有系统地图辅助探查的仇清尘也没料到,自己刚出百籁山地界,就被一群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传讯纸鹤给包围淹没了。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离窒息而亡不过一步之遥。
好不容易从简讯的海洋里挣脱出来,跟着又是两头明显内附长文的超重纸鹤正中目标,把他砸了个眼冒金星。
仇清尘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咽下涌至喉头的脏话,以一记国际友好手势向远在点星宗的夜山真君送去了诚挚的祝福。
他出手利落地扼住巨鹤命脉,捧着纸鹤化成的信纸就地览阅起来。
左御认出了附于纸鹤之上的锋锐剑意,同时也被那非同寻常的数量惊了一跳,再看仇清尘手里两叠厚实长文,相比好奇,心中竟是焦灼烦闷更多几分。
“夜山师伯来信如此频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他留心避开脚边东蹿西跳的袖珍纸鹤,目光越过对方侧影,落在满纸秀娟小字上——那字迹怎么看都不像出自夜山真君之手。
“也没什么要紧事。”仇清尘一目十行扫完纸上内容,转手将信递给左御,又逮来其它传讯纸鹤,边拆边说,“这两封是你小师妹写的,零零碎碎记了些点星宗的近况:浮琼真君身殒一事,宗门对外宣称是破障失败所致,栖古峰暂由夜山真君代管,峰中弟子待遇如旧;她接手龙兰峰后潜心修炼,不曾暴露自己妖族身份,紫玉真君私下对她多有照拂,还替她推拒了天翊真君遣派杂役弟子入峰的提议;时节到了,后山结的灵果她都帮我收在新建的库房里,只拿了小部分去换取修炼资源。还有今年点星宗的入门试炼较以往推迟了一个月,共招收弟子三百五十二人;天翊真君门下六弟子上月初结了婴;灵涂峰弟子聚众斗殴打坏了练武场四个擂台之类种种……啧,我就知道夜山真君传讯给我准没好事。”
“夜山师伯都说了什么?”
沈碧水在信里事无巨细地记述了二人离开点星宗后发生的一切,落款处还盖着龙兰峰的峰主印。左御把信从头到尾看过一遍,见对方似乎无意留存,于是便收入囊中代为保管。
“你夜山师伯一天三顿想着找人打架,除了约我切磋比剑,还能有何贵干?”
仇清尘将这数十只传讯纸鹤一并揉成团拿灵火燃了,心说:幸好夜山真君惯以书信传讯,这个数量,要是音声留言简直不敢想象得有多吵。万一被气得拔剑应战,那可正中夜山下怀了。
——索性我把凫花折了以绝后患叭。
这念头才刚浮上脑海,便惊得居于灵台的凫花倏然化去实体,躲入肺腑丹田之中。
“师叔不打算回去看看?”左御抿起润湿的双唇,口不应心地问。
仇清尘想也没想就是一个拒绝三连:“很忙,没空,干我鸟事。”起身之际,他如无其事般悄施术法涤除衣上污迹,抬指轻叩左御腰间长刀,“你这妖刀肯载人不?路途遥远,我懒得动腿了。”
“师叔要乘,它自然肯的。只是恐怕没有凫花剑来得稳实。”左御取下妖刀宵奚,长刃见风而长,鞘身流银绘纹在日光照射下泛出鲜活光彩,点缀晶石闪烁如星辰,“莫不是凫花又使性子了?”
“真聪明,不愧是天道之子,被你猜对啦。”仇清尘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好了,闲话少说,启程罢。我们得尽快赶去乌花国,毕竟我不识路,估计途中会再耽搁点时间。”
二人乘上宵奚,趁天色尚早,一路往南,向着灵气疏薄的界线彼端行去。
高处风寒,仇清尘指明大致方向后便切换节能模式,裹了件毛皮大氅横卧于左御身侧,枕着手臂阖眸养神。正昏昏欲睡时,耳畔冷不丁响起了左御的话音。
“……阿仇,你赠予客行前辈那束根须,究竟是何物?”
有时候真希望主角大大的好奇心不要那么旺盛呢。我还以为这事都已经揭过去了。仇清尘这么想着,眼也不睁地应道:“问那么多作甚?送都送了,留着你也用不上。”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听着太过生疏糊弄,于是又添上一句:“放心叭,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就当我是在清理储物空间,送出去做人情总比丢掉浪费要好些,不是吗?”
闻言,左御似乎叹了声气:“我只是不想你又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对自己下狠手……”
像是预想到了对方听罢会作何反应,不等仇清尘接话,他便提高嗓音追补道:“在我面前更不行!”
“知——道——啦——”仇清尘故作腻烦地拖长音调,“谁闲着没事喜欢自残啊。”
只要这狗屎系统剧情不坑他,他就能情绪稳定到天荒地老,哪还需要靠那种方式来发泄压力。
“不过话说回来,”仇清尘换了个仰面朝天的姿势,架起右腿、枕着双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云淡风轻地问,“你有心上人了吗?”
左御:“!”
他强定心神,佯装镇静道:“怎——怎么突然这么问?”
眼帘未掀的仇清尘并不知晓左御此刻的动摇。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他说,“只是碰巧想起和融小友闲谈时聊到过这个,有点好奇。要是你觉得被冒犯了,或是不想回答,那就当我没问吧。”
左御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紧握成拳的十指舒了又收,片晌后,半是忐忑半是试探地道:“阿仇明明已经预见过未来,却不知谁将会同我相伴一生吗?”
仇清尘没忍住在心里翻了记白眼,晃着高高架起的右腿,语气十分嫌弃:“都说我不是全知全能的了。真要预见到了我还用得着来问你?我看你八成是要打光棍的命。”
“……那,阿仇呢?可有心上人了?”
望着对方颊边那缕被风吹乱的鬓发,左御心底无端生出一股胆气,使得他趁此机会把话问出了口。
仇清尘:“?”
他睁眼看向左御,一脸莫名其妙:“平白无故怎么问到我头上来了?”
话既出口,左御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答案,是以他理直气壮道:“礼尚往来而已。仔细想来,除浮琼真君外,我还从未见过阿仇你同谁来往密切,好奇也是在所难免。”
好好好,回旋镖是吧。
仇清尘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左御:“谢邀,你仇哥我单身惯了,眼下暂时没有这种需求。”
“那,阿仇中意什么样的……姑娘?眼下没有合适的,往后可说不准。也许哪日缘分到了,你便不是今日这番说辞了。”
身后,左御还在喋喋不休着。
“你好啰嗦啊——媒官吗你?说了没兴趣就是没兴趣。我要睡了,你安静点。到了喊我。”说着,他蜷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