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蓝天，白云，太阳……”
“还有广袤的宇宙。”
“……”
“再过十二个小时，就到了凌晨。如果到那时，城市所有的灯光一齐熄灭，你就能看到，银河从东方升起的模样。”
“……yeah……所以……?”
“这里不是最佳观测地点。夏天的夜晚，如果我们往南去一点，找到银河最亮的那部分，你就能看到，在它的旁边有几颗很亮的星星，组成了一个茶壶的形状。而银河，恰恰位于壶嘴的地方，就像壶口袅袅升起的一团热气，很飘渺，很迷离……是不是很神奇？”
“是的。但……”
“那个小茶壶就是人马座的一部分。那里的星星距离地球有数千光年的距离。也就是说，那片星光，是数千年前发出的。那时候，地球上的人类还处于很原始很原始的社会，没有电，也没有灯光。就是在那个原始社会的某一刻，星光从那里的星球出发，穿越浩渺的宇宙，长途跋涉，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从奴隶制，到封建制……世事变幻，沧海桑田，跟那束光同一时期诞生的人类全都消失不见……然后一直到今天，这片星光，才落到了我们眼里……而产生星光的那颗星星，也可能已经化为云烟……”
狄兰回头，用比接吻时深情得多的眼神望着身边人，轻声:
“怎么样，是不是很凄美，很浪漫？”
“是的，是的……”程之遥凝望着窗外的天空喃喃，略显惆怅。
然后转头:“所以，这跟我们刚才聊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的意思是，”狄兰重新揽住她的肩膀，伸手指向窗外，声音愈发深情，“如果我们能够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往天马座飞奔而去，譬如花费一年的时间，到达那里；然后再以同样速度折返回地球。我们就会发现，地球早已过去了成千上万年；而我们，却依旧会是现在的模样……”
她双手扶住程之遥的肩膀，深情款款:
“‘天上一天，地上千年’。这几乎是某种程度的羽化登仙。”
程之遥微微张嘴，望着她，略显呆滞。
“但是，”她说，“这跟我们刚刚聊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狄兰放开她的肩膀，皱眉:
“世界上有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存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在纠结这些情情爱爱的无聊事。”
说完又握住她的肩膀，深情:
“来吧。谈什么恋爱。不如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事业中来。跟我一起探索天体，探索宇宙，探索未知的奇迹与冒险。人世万千只如过眼云烟，而将视线投向无边的星海，我们将超越凡俗的界限，在真理中获得永生……”
“可是，”程之遥说，“我只是想解答一下我的情感难题呀！你再怎么讲相对论也解决不了眼前的事啊！”
狄兰逐渐呈现出扫兴的模样。
“怎么解决不了呢？”她皱眉道，“你穿越到未来，让你变得精神错乱的小李学弟早就化成一捧灰了，你所有的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程之遥忽然感觉一阵心痛。
“我不！”她紧紧攥住胸口，痛苦地说，“我不想让他变成灰，我想，我想……”
我想让他永远陪在我身边。这是她心底的声音。让她恐慌的声音。
狄兰的表情略显失望，用眼神写下几个评语——“六根不净，俗子凡胎”。
“没想到，我都跟你讲那么清楚了，你却还是想不明白……”她慢慢地说。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对宇宙有那么浓烈的兴趣！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一转眼就看破红尘！”
程之遥坐下，痛哭：“我就是个庸人！我没有办法摆脱荷尔蒙的控制！我、我真的……真的很贪恋……身边的温度……”
然后又开始抓头发发癫:
“啊！我讨厌这种感觉！什么都失控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又开始自扇巴掌，像一只发狂的鹦鹉。
在旁边嗑瓜子看热闹的梁钰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无奈:“我就知道，我是三人中唯一正常的人……”
她放下瓜子拍拍手，站起来，控制住程之遥自残的手:“不要吵啦！就这么一点小事……半仙儿你也别借机传你的宇宙教了，赶紧帮她把脑壳拎拎清楚，这么点事总是讲不清楚还越说越乱啦！”
半仙儿抱着手臂昂首立在旁边，表情高傲中带着点不服，那意思是“不懂得欣赏宇宙，没有品味”。
“人类，尤其是个体的人类。真的，没有太多可研究的价值。”她摇着头，整理着袖口，慢慢说，“如果转了这么一大圈你都还没有觉悟，那么说明，一定有一个最致命的吸引力没有解决。那是什么？是你想要个孩子？”
“我不想要孩子！”程之遥立刻否认。
“还是因为你潜意识里依旧根植着那种生活不能没有男人的传统观念？还是有种要围着男人转的冲动？”
“我只会觉得那窝囊！”
梁钰试图调和一下:
“唉也不用想得那么仔细！小李学弟人真的不错，所以难以舍弃不是很正常吗？你看他有这么多优点，整整十一条！虽然都是很简单的要求但似乎天底下只有他一个男人能达得到！这对我们异性恋来说真的非常重要！所以想谈就谈喽，不要强行修无情道……”
“这些优点，”半仙儿在白板上比划了下，摇摇头，嗤笑，“没有意义。”
“如果所有利害都分析得这么清楚了，你却依然没有觉悟，那说明，有某种最核心的吸引没有祛除掉……”
她低头，靠近程之遥耳边，低声:
“在这十一条之外，一定还有任何其它的，别的任何人都没给你的东西。某种你从来没说过的，但却是最最核心的，对你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的东西……”
程之遥于是想起，那耳鬓厮磨间呓语一般的充满魔力的情话
——我属于你……
——我完全属于你……
——怎么样对我都可以，因为我是你的，我是属于你的……
程之遥两眼发直：“他说，他属于我……他完全属于我……这是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人……”
“就是这里！”半仙儿在白板上写下“完全属于”两个字，然后在下边重重画了两条杠。
然后回身，眯起眼:“‘完全属于’。这可能吗？他现在完全属于你了吗？”
“没有……”程之遥哽咽，“他是李家的大少爷……而且他是个男人！如果我怀孕了那就完了……他根本没办法完全属于我，反而我有完全属于他的危险！”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半仙儿很肯定地说，“他撒谎了！他在说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并且这戳到了你从未从别人那里满足的那部分！但是这根本不可能实现！所以你的头脑里求生的本能向你预警，让你用仅存的理智发出求救信号！”
“我知道这不可能实现！我知道这是一句谎言……可是！”程之遥猛地抬头，“我想让他完全属于我！我想要让他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融进骨血里……就像一个大史莱姆将小史莱姆吞掉！我想要和他融为一体！然后一起弹弹弹！我疯了！我疯了！我是不是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
“不是你疯了。”半仙儿非常肯定地说，“而是这句话处于量子叠加态。它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不走到最后，永远无法验证它的真伪。它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在坍缩之前永远是不确定的状态。你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对你真的忠贞不渝，还是会背叛逃离。所以这给了你希望，让你不理智的那部分情愿去冒险一试，去赌那个坍缩之后的可能！”
“没错！我成了一个赌徒！”程之遥大声，“那我应该怎么办，一半是赢得全部的我，一半是被爱情毁灭的我，我眼看着就要滑落到深渊里去了，也一并要成为那个不确定的量子叠加态了！”
“解决方案很简单。”
半仙儿慢慢说着，在她面前背着手，走来走去，
“两个方法。一个是把那个可能性，变成彻底的可能；一个就是主动去观测那个可能性，让你彻底看清它的不可能！”
程之遥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她的手，看上去是要当场皈依:
“怎么让它彻底变成可能？这是无法确定的！不到进了棺材化成一蓬灰，又如何确定！他永远会属于我！”
半仙儿世外高人一般，沉吟着慢慢说:
“要想让它彻底变成可能，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让他结扎！”
。。。噢！
程之遥愣愣看着她。
“……结扎……结扎？”她喃喃重复。
梁钰呆住了:“喂……你们不是认真的吧！？”
“是的。结扎。”半仙儿一脸大道无情地说着非常刺激的话，“结扎虽然解决不了全部的问题，却可以最大限度抹平生理上的差异——当然变性也可以，不过太麻烦——相比而言，结扎简直是最一劳永逸的方式。操作简便，副作用小，不影响性//生活质量……”
这个选项愈发富有吸引力。程之遥眼睛逐渐发亮:“那，那就让他……”
“不要结扎啊！”梁钰非常着急对程之遥说，“你难道不想要个孩子吗？！想想看，如果想要孩子的话跟他生简直再好不过了！多漂亮的人儿啊，基因肯定不错！你的女儿会赢在起跑线上！”
“虽然有个孩子也挺不错……”程之遥思考着慢慢说，“但如果要我生的话……那还是算了吧！不，我不要孩子。”
“以后呢？”梁钰无比痛惜，“万一以后你们想有个孩子呢！？我们以后赚很多很多钱，不生个孩子，找谁继承呢？”
“以后，以后……”
“以后可以捐献给宇航事业。”半仙儿趁机夹带私货。
“哎呀你真是！”梁钰急得嗔怪她，又转头继续说服程之遥，“大橙子呀，小李学弟人不错的，就这么让他去结扎，万一他不同意怎么办呢？也不能去逼他对不对？”
“必须结扎。”半仙儿在另一边无情道，“不结扎达不到生理上的平等。如果他不愿意，不是正好吗？说明他有繁殖癌，缺点也有了，正好祛祛魅。”
“对啊……对啊！”程之遥眼睛越来越亮，“他如果不同意，难道还值得我对他牵肠挂肚吗？我绝对不会再对他神魂颠倒了！”
梁钰真的急坏了，什么理由都用上了:“可是、可是孩子多么可爱呀！有没有想过……作为女人，要是我们所有人不生孩子……你不生，我不生，人类就灭亡了！要有大局意识，要有大爱啊！”
程之遥眼神又恍惚了，喃喃：“是啊……人类延续的担子就这么沉甸甸地只挑在我们女人肩头……”
“愚蠢的思想！”半仙儿冷酷地说，“如果从一百年前大家都有不生孩子的觉悟，能够为了不生孩子让男人结扎，那么人造子宫早就造出来了！”
“是的，是的……”程之遥眼神发直，“这能倒逼科技的变革……这才是人间大爱啊……”
梁钰急了：“可是、想想他爸！李嘉豪！你不是说他爹很传统吗？你让他结扎，他爹会不会发怒！想想后果呀！”
程之遥果然想起来了，表情逐渐惊恐:“是的！还有他爹！他可能同意但他爹又怎会同意！好可怕的接男宝繁殖癌家庭，他爹会把我整得好惨好惨的！不，我不能让他结扎，他不能去结扎！”
梁钰松了口气：“对啊对啊，千万不要让他结扎……”
半仙儿忽地转向她：“你为什么一直要拦着他结扎？”
。。。。。。
“……有……吗？”梁钰夸张地提高音调，“我只是、只是想提醒大家一切的可能性和风险……就，想得全面一点喽……”
“不对。”半仙儿眯起眼，“你从刚刚开始对结扎这件事就反应格外强烈。因为什么？”
程之遥也转向她：“对啊，因为什么？”
梁钰左看看，右看看，呆滞：“……对啊，因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