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可洋蹲在药炉旁熬药。
炉子里烧的不是柴,不是炭,而是火元素符篆,既没有火没有烟。
两个师弟在旁边看着。
“都看着我做什么?”晏可洋皱起眉头,“一个个眼里没活儿么?快去通知师祖啊,出了这么大的事,赶紧让他知道。”
萧岩立刻去跑腿。
风衔青则是帮忙搅拌药罐子里的药材。
片刻之后,桑柏仁打开房门,出来问药煎好了没,而后便在外面一起等。
萧岩匆匆赶回:“师祖不在,等他回来了清辉师兄会告之他。”
晏可洋点了点头:“行,知道了。”
药熬好之后,桑柏仁端进去让玉流徽喝掉。
玉流徽喝得直皱眉,差点吐出来。等他喝完药,桑柏仁留了几颗灵丹,交给晏可洋,叮嘱他按时让他们师娘服下,随后便先行离开了。一大批在外面除魔的弟子带着伤回来了,他得回去救治。
风衔青去送他。
晏可洋拉着萧岩从房内退出,让师娘好好休息。
不久之后一道流光闪过,开阳掌门匆匆赶来。
众人向他问好。
他急问玉流徽的情况。
晏可洋负责回话。
玉流徽听到声音,很快出来见长辈。
开阳掌门关切地问他伤势。
玉流徽道:“多亏了他们三个悉心照料,加上桑医仙给的灵丹,我已经没事了。”
“怎么这般不小心?”开阳掌门忍不住埋怨,“切莫莽撞,有什么事喊他们三个帮你。”
玉流徽点头应下。
而后,开阳掌门掌中幻化出定风波。
“雪涯的配剑,我已经修复好了,还是交给你。”他看看旁边三个尚未成气的徒孙,“将来是传给他们三个中的一个,还是传给你腹中的孩儿,就由你来决定。或者你自己想留着用也行。”
开阳掌门知道,玉流徽先前也跟着宿雪涯学过剑。他的天分极好,但却志不在剑道,仍是喜欢摆弄他那琴。
玉流徽接过那炳剑,下意识看了萧岩一眼。
这个眼神被另外两个徒弟以及开阳掌门捕捉到,几人便知晓他心中已有偏向。
晏可洋和风衔青两个半吊子水平,远远配不上这柄剑。再加上他二人皆出生名门,各自家族都有独门传承,也未必用得上。
因此定风波的传承自然只会在萧岩和玉流徽腹中的“孩子”之间。
“那你们三个快去练剑,”玉流徽对三个徒弟道,“虽然你们师尊不在了,但剑还是要练的,莫要耽误了课业。”
三个徒弟连忙飞奔向练剑坪。
屋前只剩下玉流徽和开阳掌门。
开阳掌门看着玉流徽,久久沉默不语,眼神十分复杂。
玉流徽站在那里,也不好赶他走。
他知道对方在透过自己看宿雪涯。
他想到了午后之事,摇光掌门说宿雪涯勾结幻音阙叛逆,开阳掌门也这样认为么?摇光掌门还说宿雪涯杀了天璇掌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开阳掌门对宿雪涯视若己出,那人就算真的犯了错,他也舍不得直接将他处死吧……
在他脑内天人交战时,开阳掌门准备离开了。
玉流徽忍不住叫住他:“掌门真人……”
开阳掌门顿住脚步。
玉流徽迟疑道:“能不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开阳掌门道:“他和天璇掌门一同抵御域外大魔,与之同归于尽。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晓,赶到的时候那地界已被毁坏殆尽。我只找到了他的配剑。”
玉流徽问:“具体是哪天?”
开阳掌门沉吟道:“不太确定,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十一天前。我立刻联络了其他几位宗主,一同寻找他二人的神魂,实在没找到,才只能派人通知你。”
玉流徽摇摇头:“他大约是六月十五没的,也就是上个月就……”
开阳掌门一震,顿时脸色变了,但又在顷刻间恢复镇定。
即便如此,玉流徽也捕捉到了他那一刹的反应。
实际上宿雪涯一直以自身灵力布阵,将玉流徽限制在望月峰。上个月十五日那天,他忽然感觉到法阵崩毁,便意识到宿雪涯可能出事了。
但眼下他不愿说出真相,而是换了个说法:“六月十五那天,我做了个梦,梦到他出事了……”
开阳掌门眼皮直跳,淡淡道:“恐怕只是预兆。六月十七,六月二十五,他在外都曾与我联络,那时候还在的。”
玉流徽声音低落:“我知道了……”
这时他已确定掌门在说谎,既然如此,便不必再多说。
“你早有此噩梦,为何不告诉我?”开阳掌门还忍不住抱怨,“这种梦非同小可,你若提前说了,我自然会让他早点回来,说不定……”
他意识到现在说这个没意思,只得来了句:“罢了。”
随后他又问道:“你做梦一事可曾告诉别人?跟三个徒弟说过么?”
“没,”玉流徽道,“我怕他们恐慌,故而谁都没说。”
“那就好,”开阳掌门语气有些严肃,“以后也别对任何人提起,以免横生枝节。且让他走得安静些。你就好好养胎,别再多想。”
玉流徽点头:“我记住了。”
开阳掌门怕他多想,还交代道:“先前长老们多有得罪,定是吓到你了。你不必担心,此后没人敢欺负你。尽管放宽心,保证内心舒畅。有事直接让弟子们去找我。”
玉流徽心道还不是为了孩子……
面上他则是乖乖道谢。
开阳掌门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
玉流徽现下已经可以确定,宿雪涯的死大有问题。
但是,那家伙真的死透了么?
会不会留了什么后手?
若是用招魂术,能不能把他魂魄召来?
凭他俩之间的牵绊,玉流徽怀疑自己或许可以试试……
宿雪涯给他留了保命的手段,那是否也是他自己复活的关键?
玉流徽抬起手,脑中下意识想着“雪”这个概念,而后掌心就凭空出现了一朵雪花,这雪花晶莹剔透,形状却似桃花,在他掌心漂浮着。
玉流徽观察着这雪花,仍在细细思索。
几位掌门肯定是再三确认宿雪涯死得不能再死才会正式宣布他的死讯。
而且宿雪涯做下那等惊世骇俗之事,如果自己真的把他的魂魄召来,开阳掌门说不定会再次将其抹杀。
可实际上玉流徽又拿不准开阳掌门的态度。
他能感觉到,老头子对宿雪涯之死的悲痛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真切切的难过。如果自己真能把那家伙的魂召来,开阳掌门也说不定会想办法将其复活。
可,如果这雪花真的是宿雪涯复活的关键,以老头子的境界,不会看不出来,不会察觉不到,但他并没有询问此事。
难道是怕宿雪涯复活过来会被其他几个掌门杀掉?
难道是想暂时按下此事等风平浪静之后再暗中操作?
玉流徽实在难以揣测开阳掌门的心思,又不能直接去问。
再转念一想,宿雪涯杀了天璇掌门,开阳掌门这个做师父的自然也脱不了干系,甚至有重大责任,正常来说其他几个掌门必定要问罪于他,也不知道这老头是如何应对的。
现在剑宗风平浪静,想来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如果自己真把宿雪涯的魂魄召了回来,其他几位掌门必定不能容忍,到时候别说是宿雪涯,连同整个剑宗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玉流徽放弃了招魂大法。
于是他攥紧左手,以掌心的温热融化了那片雪花。
如果他真有什么后手,当他死了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那个言而无信的家伙,本就该死。
——如此,就当他死透了吧。
玉流徽倒是非常关心宿雪涯勾结的那个幻音阙。
按照摇光掌门所说,是宿雪涯杀了天璇掌门。天璇掌门可是长辈,宿雪涯跟他有什么仇?
也不知道离火派现在怎么样了。
玉流徽想打听消息,于是便去找风衔青。
白龙书院的消息向来是最灵通的,老门主生怕自家孙子在剑宗消息闭塞与世界脱节,专门安排了书童定期向风衔青汇报天下要闻呢。
然而当玉流徽到了练剑坪,却并未见到三个徒弟。
老大老二偷懒也就算了,连萧岩也不在,这就出了奇。
玉流徽茫然四顾:“哪儿去了?”
*
一刻钟前,练剑坪。
三名弟子呈品字站开,朝着三个方向,自己练自己的。
没多久,晏可洋扭头,望向风衔青。
“老二,现在能说了吧?”
“不要叫我老二!”风衔青皱起眉头,“难听死了。”
晏可洋转身:“没你们做的事说出来难听。”
风衔青冷哼一声:“谁做的还不一定呢。”
萧岩一脸茫然,他挽了个剑花,收起长剑,问道:“两位师兄在说什么?”
“你也很可疑!”晏可洋再也忍不了了,忽然手中快速结印,喊了声,“给我进来!”
练剑坪光圈一闪,倏然间,三人原地消失。
下一瞬,他们出现在一个云雾翻腾的幻境中。
这是晏家的独门绝学云海幻境。
晏可洋目光严肃:“两个月前,师尊只在望月峰待了一天。那天师娘不知何故生了气,骂了他一通,将他从顶峰赶了出来。他们根本没机会那什么……而且师尊喜欢的是女人,整日对着书房那女子的画像发呆,必然是你背叛了他!”
“师尊被赶出来后你第一个说要去哄师娘,急匆匆冲进了他房间。”风衔青怒目而视,“肯定是你!没想到你竟如此卑鄙!”
“我只是给师娘讲了几个笑话!”晏可洋急道,“他根本没笑,我就出来了。倒是你,捧着受伤的小鸟进入他房中,博取同情,在里面待了许久天黑了都还不出来!你到底干了什么?老实交代!”
“救治小鸟啊还能干什么?”风衔青上前一步,“明明是你胆大包天,还想赖到我头上?你平日里就浪荡轻浮,仗着年纪小故意装嫩,整日围着师娘转,时不时挽着他手臂,靠在他身上,对着他流口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你还说我?”晏可洋挽起袖子,“你还不是整日摇着扇子,装作正人君子,枕头下却压着奇怪的书,眼神还总黏在师娘身上!”
“什么?”风衔青勃然大怒,“你偷偷翻我枕头?!”
晏可洋抬头挺胸:“我作为大师兄检查你们的内务怎么了?不查怎么知道原来你每天脑子里都是不干不净的东西?师尊不在了,便由我来惩治你这个孽障!”
说着上去就去一拳。
风衔青不甘示弱:“你根本不配做大师兄!”
眼看着两位师兄动起手来,萧岩还云里雾里。他用尽全力把两人分开,着急地问:“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两人一齐看向他。
“还有你!”晏可洋眼里全是火,“那晚你也进了师娘房间!孩子是不是你的?”
“孩子?”萧岩双眼迷茫,“什么孩子?”
“装傻是吧?”风衔青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师尊最看重你,师娘也怜爱你,定是你趁虚而入,让师娘怀了孩子!”
“什么?!”萧岩脑子里嗡的一声,犹如天打雷劈。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两位师兄怀疑来怀疑去到底在争论什么。
他们竟然在说孩子不是师尊的?!
师娘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师尊的?
萧岩这几日一直处在极大的震惊中,还没接受师尊猝然长逝,紧接着又迎来了长老们逼杀师娘,一时间对宗门的尊崇破灭,转头师娘又怀了孕。此事毕竟事关师娘性命,况且师娘是魔,体质特殊,他仓促之间接受了男人怀孕这件事,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一切,两位师兄又说孩子不是师尊的。
这接二连三的惊雷轰隆隆炸响,炸得他脑子嗡嗡的,根本转不过来。
另外两人见他瞪大双眼,呆呆地站着,嘴唇嗫嚅,半天不吱声,立刻认定他是做贼心虚。
“话都说不出来了,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