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代劲抬眼望向门前,谈珞珞并未注意自己,只新奇地围着老张打转,视线不自觉地停滞半晌,察觉她目光有所偏移,复又落回釉料。
眼神状似无意掠过左前方的代劲,聚焦至由铜丝制成的五花八门图案上,谈同学颇感新奇,“这是在做什么?”
“就是我们常说的掐丝,”手持镊子弯折柔韧的紫铜丝,老张指向他手边瓶子似的铜制物,口罩使得他声音很闷,“花样依据设计嵌入铜胎,我们叫嵌丝或粘丝。”
一知半解地哦了声,她仔细观察着颈细长而肚饱满的瓶型,流畅而优美,五指情不自禁地轻轻触碰。
“瓶身也要自己去制作吗?”
捋捋胡子,老张笑着朝身后递去眼,“要自己来的,你峥哥正是制胎呢,器型好看与否全仰仗它。”
注意力转向角落处的杨树峥,谈珞珞伸个脑袋好奇地凑去观摩。
分神听见他们谈话,杨树峥细致地为她介绍,“瓶座和瓶身就是这样,我手里正在给瓶嘴塑型,等最后焊接打磨就是那样的胎体。”
胎体由紫铜片制成,颜色单调又黯淡,与成品那华丽的色彩大相径庭。
“它怎么没有颜色?是不是要后期涂?”
“单纯地涂可涂不上去,”杨树峥摇摇头,笑她想的简单,“得用釉料点蓝烧制反复固色才成。”
“你去劲儿那瞅瞅便知道了。”
脚尖慢吞吞地挪个方向,谈珞珞像颗皮球似的这里滚一遭那里滚一遭,哪也停不住,骨碌碌地滚到代劲身边。
偏生在他那皮球沉默不语,只有眼睛不安分地乱瞟,器皿盛放着五彩斑斓的釉料令人眼花缭乱。
谈珞珞伸手想要拿来仔细观察,代劲“啪”的一声握上细腕打断她的动作,语气控制不住地紧绷,听上去就像在凶。
“矿物得来的釉料,有毒,不要直接上手碰。”
讪讪地将手背去身后,小狗耳朵蔫哒哒垂着,低声道歉,“对不起。”
“多大点儿事,少沾些不碍事,”谈珞珞没表示什么,倒是老张不乐意地替人鸣不平,“你好好和人小姑娘说话。”
那腰板登时挺得直直的,她朝代劲狡黠地眨眨眼,张口做个极明显的口型。
“好好说话。”
“……”
无语地哼笑出声,代劲不和她计较,敲敲抽屉叮嘱,“戴好防护手套,口罩也戴上。”
未动手套,谈珞珞只扯着口罩一边挂上耳廓,她并不打算再去碰。
景泰蓝富艳浓丽的色彩已颇具模样,谈珞珞俯腰靠近察看,釉料点缀于纹样之间,构成精美的图案。
“是不是上完色就能成啊?”
“还早呢,”右肩膀酸痛,老张暂停手中活计,左手按揉着右边肩颈书舒解,下巴微扬示意她看东侧的置物架,“绕过架子,在里面还需要烧蓝、磨光、镀金,样样儿都是重活。”
“要我说磨光最熬人,”眼睛盯图也盯得疲惫,杨树峥眼角沁出些湿润,他随意拿小臂蹭掉,“费时费力的。”
张元宗不轻不重地锤上他脑壳,“功夫不到家还躲懒,我看你真是被代劲那小子领没边儿了。”
哪敢说话,杨树峥连声附和,“是是是。”
“是什么是,我人还在呢,”老大不乐意,将手中滴管妥帖安置好,代劲笑叱句便撂挑子往外走,“我有阵儿没和他分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少乱扣帽子。”
“你也知道那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提起乱七八糟的东西倒让杨树峥想起些什么,他从兜里摸出手机背对着众人不知道在给谁敲字。
右脚刚踏出门槛,代劲又退回来,扭头望向杵于原地的谈珞珞。
“还待那做什么,不出来听题?”
“爷爷、峥哥你们忙,我先溜啦,”知会他们声,谈珞珞才转身与人去院外,“来了来了。”
她屁颠屁颠地上前给人捏肩捶背,奉承话张嘴就来,“劲哥,我知道你脾气顶好的。”
好笑地觑她,代劲鸩占鹊巢落座于她原先的位置。
“又做了什么坏事?”
清咳两声,谈珞珞决定做一位安安静静的美少女。
顺手摊开面前的试卷,成堆的叉号看得代劲两眼一黑。
行,没必要再问。
*
日头上来,地温简直烫脚,杨树峥实在受不住,扔开活儿打算切个西瓜解暑。
打开冰箱迎面袭来一阵凉气,他舒服地喟叹声,定睛一看,昨日留下的西瓜已被切成果盘摆放整齐,下层还冻着不知何时买来的排骨。
果盘端去院落,他扬声吆喝,“都来,吃口瓜歇会儿!”
迅速将石桌凌乱的试卷、笔记一扫而空,谈珞珞半秒不耽误,直看得代劲一愣一愣的。
眼睛紧盯着杨树峥,等他动口,谈珞珞便按捺不住伸手抓来个塞嘴巴里。
西瓜冰凉多汁,糖分也足,她惊喜地长哇一声,“好甜。”
“嘿,钱没白花。”老张慢慢悠悠地品尝口,又拿起块。
眼见着他们要扫荡干净,代劲眼疾手地为自己保住两块。
“冰箱里排骨谁买的?”吃得心满意足,杨树峥扯张湿纸巾擦拭,“又没人做,浪费。”
“我买的,”桌面大致收拾干净,代劲承认后也不再详细说,只转身面向谈珞珞,“试卷差点儿讲完,拿来继续。”
挠挠鬓角,谈珞珞眼皮乱眨强行转移话题,“十一点半,咱们该准备午饭了吧。”
“饿咯?”张元宗悉心问。
“饿,”圆溜溜的眼睛透着百分之二百的真诚,她连连点头,“肚子叫得厉害呢。”
“那先吃饭吧,”一锤定音,老张抬手拍拍代劲肩膀,“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学,别压榨人家。”
“到底谁压榨谁?”挑眉瞧他眼,代劲抱胸不紧不慢地朝后一靠,“你们还想不想吃饭?”
糟,有被拿捏到,张元宗顿时噎住。
眼睛来回打转,谈同学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忙不迭握着他手腕晃啊晃。
“哪能呢,我们劲哥温柔善良人又帅,怎么会压榨人。”她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可能的。”
嘴角微微抽搐,没等张元宗出言吐槽,被cue的人率先坐不住了。
“闭嘴吧,就你会挑事。”
抵住她额角将人推远些,唇边弧度被飞速抿掉,代劲转而望向另外两人。
“我去买虾滑和鸡翅,还有什么想吃的一并说。”
杨树峥伸腰的动作一顿,食指并拇指摩挲着下巴,惊疑不定地审视他。
“哟,今天怎么回事?真改性了?”
余光清凌凌地扫过去,茶褐色眼眸洋溢着控制不住的暖意。
“得罪了不好惹的人,”他故作烦恼地叹口气,“总要赔个礼。”
掌心稳稳捧着未吃完的西瓜,谈珞珞鼓鼓嘴忍下溢至喉间的笑,垂眸专心咬口红透水润的瓜瓤。
味蕾如同被糖衣炮弹准确击中,甜水沁满舌尖口腔,齿根被浸得麻麻痒痒,甜津津的。
空气隐约冒起一颗接一颗的泡泡,咕噜升起又啪嗒炸开,视线于两人之间穿梭半晌,杨树峥突然福至心灵,闭嘴不再多言。
只有老张仍一头雾水地嚷嚷,“你又做什么坏事了?我和小树可不是你一顿饭能收买的。”
“有人吃这一套,便宜您一回,”起身搂上他不算健硕的肩膀,代劲指尖规律地敲击他肩头催促,“过时不候,讲快点。”
“臭小子。”
他膨胀得要和太阳肩并肩,老张看不惯,开口就想教育两句,被杨树峥及时拦下。
“师父,咱有的吃就行,还和他计较啥,”他颇为熟练地替气血上涌的张元宗顺毛,“消消气,趁机报两个菜多好。”
寻思着是这么个理儿,老张提口气当真报起菜名。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烧雏鸡——”
“行,”见人背贯口背得起劲儿,脸色微红涨,代劲笑得不行,“只要您能背完我挨个做也没问题。”
欺负人呢,正义的使者谈珞珞果断伸腿蹬他,纤细的脚踝被长袜包裹,运动鞋踢上脚踝带去细微的疼痛。
“说我挑事儿,您也没口下留情,吃饭吃饭啦。”
鸦羽般的眼睫滑落,而后微颤着掀起,左腿悄悄往后撤掉一步,代劲碰碰鼻尖往门前走,“就去。”
“别的可以不要,必须带个肘子啊。”老张声音追他后面。
*
代劲厨艺确实顶,无论什么食材都处理得十分得当,入口即唬得人飘飘然,充分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欲。
躺椅上谈珞珞打着圈缓缓抚摸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垂眼瞧了下微微鼓起的小腹,小狗眼尾耷耷着有些忧愁,再这么吃下去得胖多少啊。
随手甩开手指沾染的水珠,代劲抬眸就见她肉饼似的整个摊平于树荫下,眼睛稍眯懒洋洋的,听见他靠近的脚步声方才撩起眼皮望来眼。
“辛苦咯。”
话毕,谈珞珞慢吞吞地抬起只手,攥住人衣角,黑曜石般透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代劲,没再出声。
眼神落向被揉皱的衣角,代劲太阳穴跳了跳,“你干嘛?”
“我要是胖成球,”她装模作样地撇下嘴角,语气委屈巴巴的,“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下意识低头扫视一眼她藏于宽松的T恤、短裤之下秾纤合度的身形,代劲飞速地眨眨眼挪离目光。
“偏瘦偏胖都不健康,你现在多吃些没关系。”
“哦,”挺腰半坐起身,谈珞珞支着下巴不依不饶,“但我是问你胖成球嫌不嫌弃。”
“不嫌弃,”代劲无奈地给出答案,没等谈珞珞唇角扬出个深深的弧度,他又慢条斯理补充句,“顶多领你跑上四五公里。”
“……”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