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维的四月，只是上午的烈阳也实在是烘热得醺人，地面上和窗台映出的光亮晕开大片。

宋之珩和周栩闻把三摞数学卷子抬到教室后面的书橱，又跑到座位上拿英语卷子扇风。

“啊，这不是才春天吗怎么这么热？”

宋之珩把脸贴在书桌上，一边感叹短暂且难得的凉意一边从书包里拿出遮阳伞，听见后递给了周栩闻一把。

“我刚刚看见底下有老师搭了，咱班上午也有荫凉，你要是用不着就给别人。”

“当然用得着，伞在后边看不见。”周栩闻又看到他把防晒霜拿出来，笑得牙不见眼：“你一大老爷们还涂防晒啊？又不是小姑娘。”

宋之珩拍开他伸过来的手，瞪了他一眼：“这几天太阳这么毒，不做好防晒的话别说晒黑了，晒伤了都是可能的。”

周栩闻还是觉得好笑：“又不是夏天，哪来这么多讲究啊。”

宋之珩自知说不过他，直接拉过他的胳膊往上抹。

“哎哎哎，你真给我抹啊！行了行了，用不着这么多吧？”

“用，还有脖子和脸。”宋之珩说着就站起身来，周栩闻立马从座位上翻出去了。

“不要了，别人看见我脸上白一片得笑死我，你留着给别人涂吧。”

宋之珩看了他一眼，刚要上前周栩闻一溜烟就从前门窜出去了，偌大的教室只剩他一个人。

他垂头笑了一声，干脆想着直接把书包拿下去，这样往里面扔东西也方便。

路过前排几个同学的桌子，宋之珩顺带把他们掉在地上的东西放上去，只是在看到一个正面朝下紧贴地面的草稿本时他愣了愣——上面有他的名字。

蓝色太过显眼，以至于宋之珩第一眼就在密密麻麻的黑色之间捕捉到了那几个字。他并不是不解风情之人，相反，每个人在青春期该有的感情萌动他同样经历过，那时的他也如此时一般，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拙劣地藏起自己的昭然若揭的心意于草稿纸上。

他在夏意漫上周身时先感受到的是爱意扩散的甜，于是将这份感情错误地选择在十四岁的那年夏天公开，公开他明朗热烈的喜欢。后来他想了又想，望了又望，也再没有一道清甜的声音绕在他耳边流连，于是那段感情就在夏天的炽热中逃走了。

此时炽热好像又跑到了指尖，他有些好奇，这个本子上也许有更多他不知道的秘密，但礼貌和教养告诉自己他不该这样做。

离开教室时那个本子仍然安安稳稳地躺在地上，宋之珩将本子翻到封皮一页以掩盖里面的心意，无名的草稿本便躺在了春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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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珩跑回看台时看到一个女生坐在程澈旁边说话，距离越近听得越清楚。女生的声音清亮，声线很干净，轻而细腻，听起来格外的舒服。

程澈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回话，不知说了句什么，女生唇角微扬，浅浅地笑了起来，眼睛笑成两个弯弯的月牙，嘴角扯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一深一浅，程澈有些无措地避开了目光。

宋之珩快要笑出声了，拉过一边的卓净远问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想的那样啊，方南嘉对程澈有意思。”

“为什么这么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自己承认的，班里好多人都知道了。学霸对学霸，我先磕了。”

宋之珩又看了一眼后暗暗摇头，看程澈的眼神估计是没戏。

“我觉得他俩估计成不了。”

卓净远一脸纳闷：“为什么？他俩这氛围多和谐啊。”

宋之珩不急不忙地跟他说：“程澈这个表情我从小就见识过了，放在这种情况下就是不喜欢但尊重。”

卓净远噢了一声，又把话题扯回了宋之珩的前半句话：“哎，那你俩是发小啊？”

“也不完全算，初中没一起上。”

“那也挺好啊，我猜程澈一定从小就处处让着你吧？而且你应该也总黏着他。”

宋之珩挑了挑眉，不知道卓净远是怎么一下子就猜到的。

“差不多吧，但我小时候其实没那么调皮，也没那么黏人。”

卓净远满脸都写着“不信”这两个字。

等方南嘉带着笑离开后宋之珩坐到程澈身边，从书包里拿出防晒霜要往他脸上抹，程澈愣了一下，但也没躲。

“宋之珩，你是才过来吗？”

宋之珩把防晒霜一块块涂到程澈脸上的各个地方，闻言说：“过来有一会儿了，但你和同学不是在说话吗，我就和卓净远聊天去了。”

程澈嗯了一声，宋之珩朝他这边靠近，他的手便下意识撑在一边。

阳光被遮住了一半，周遭纷纷攘攘的说话音不断钻入程澈的耳朵，两人又靠得近，每次宋之珩的呼吸落下，程澈便感觉更热了。

“你好像很热，都流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程澈喉结滚了滚，沉声开口。

宋之珩摇了摇头，朝他眨了眨眼：“我觉得涂防晒挺好玩的，你就让我给你涂呗。”

他知道程澈一向最吃这套，果然，程澈没说话但也没躲，意思就是任由他涂着。

宋之珩从内向外均匀地涂开，又在额头和颧骨处进行了二次叠涂，接着到了脖子。他怎么坐都不舒服，干脆起身一脚踩在台阶上，附身把防晒霜抹到程澈的脖子上。

程澈却坐不住了，他一把抓住宋之珩的手，抬头看向他说：“你累不累？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宋之珩当即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使劲笑了下，在程澈的头就要埋到地下时强忍着笑意说：“我知道了，你自己抹吧，别忘了胳膊…”

程澈神色轻颤，刚要开口，宋之珩突然上前抹了一把他的脖子，于是换来了一副向后倒的身体和一阵洪亮的爆笑。

“你果然怕痒哈哈哈哈哈！”

宋之珩笑得直不起腰来，手还在程澈的脖颈上乱蹭，弄得程澈脸上满是红潮，连耳尖和脖子都没能幸免也得一个劲往后躲，他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宋之珩一眼，宋之珩笑得直抽气，连连摆手说不敢了，然后起身站好，拍了拍身上的灰。

“…高二男生组的接力好像跑完了，接下来是咱级部的女生了，”宋之珩悄悄地用余光打量着程澈，一看到他小心谨慎的动作就憋不住笑，他只好趴下身子凑到下面同学的旁边说话。

“温静姝，魔芋爽分我几包呗，我和你换。”

温静姝噢了一声，转过头递给了他几包后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你不是不能吃辣吗？上回给你吃你都辣成西红柿了，怎么还要吃啊。但是我觉得这个绿色的不怎么辣，你可以试试。”

“谢啦，放心，我最近又吃习惯了，”宋之珩拿过来后递给了她两包可比克，笑着聊天：“咱班这回真是杀疯了，这么多项第一，竹心前几天刚起的火都得灭不少。”

“可不吗，我看三班班任的脸都气青了，”周围几个同学纷纷加入进来，开始剖析三班接下来的战术：“说什么一百二百四百的第一怎么全让咱拿了，我觉得他们班的长跑要是再不扳回来他们日子就不好过了。”

“宋之珩，我说句不该说的，你们也别太飘啊，别把人家逼的接下来一举把咱反超了。”

宋之珩把零食塞了满嘴，含糊着点头答应：“...放心，算上长跑和剩余的项目他们也拿不了第一，咱…稳赢。”

“这么自信啊？”

赵竹心冷不丁地冒出来，宋之珩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突然这么一句吓得他噎了一下，忙拿起水猛灌一大口。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赵竹心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啊，下次我不这么神出鬼没了。”

她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把脸遮挡在阴影里，想起刚才他说的话：“但你不能把你刚才说的话吃了啊，第一不能是三班，也不能是别的班。”

宋之珩立马点头如捣蒜，一口答应。

“行，你们也注意着卫生啊，检查的要是过来就收拾收拾，来不及扔的也想办法藏一下，扣分了我还找你们算账。”

赵竹心抬头扫了一眼，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慢悠悠地往看台后走去。

十点二十五，临近午时的太阳愈发毒辣，女子接力终于如约而至。

“这都不用看，直接就是第一好吧。”

不知哪个班的男生超级自信地喊了一嗓子，惹来了不少笑声。

宋之珩也跟着笑起来，他捧着脸看向程澈，只见他正一丝不苟地研究张京墨给他的魔方，全程都没有把心思放在这边。

宋之珩凑过去问：“程澈，你不看比赛吗？”

“嗯，”程澈看着他，淡淡地笑了下：“不太感兴趣。”

“噢——”宋之珩拉长了尾音，捧起脸笑嘻嘻道：“你一直不喜欢这类的活动吗？我还以为你上了初中去到新的环境就心血来潮喜欢上热闹了呢，我有一个性格安静的朋友就是这样的。”

程澈停下来看他，眼里的光被来往的人弄的明明暗暗，最后低下头吐出两个字：“不是。”

不是一直不喜欢。

他轻轻捻了捻手指，很慢地笑了一声，继而温柔地望向宋之珩：“有你一起的时候就不是了。”

他把玩起手中的魔方，明明有千言万语堵在的嗓子里，此时却被自己突然说出口的话泡得发胀，一时找不出头绪，就那么卡在那儿又错过了说出的机会。

程澈大概不知道，他刚才的话音里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张与期待。

春天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他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光晕，宋之珩冲他弯了弯眼，就着刚才的动作突然靠近，抬头盯着他，程澈愣住了。

“我知道了。”宋之珩轻声说。

程澈的手逐渐收拢，运动裤被他紧紧攥住，他听到了自己紧张的心跳。

他知道了？

“放心吧，”宋之珩盯着他的眼睛，认真承诺道：“我不会不理你的。”

程澈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想笑，看着眼前人坚如磐石的眼神和信誓旦旦的许诺，再想想刚才自己呼之欲出的话，他忍不住看了宋之珩一眼，转过头去抿着嘴笑。

宋之珩则把他的这个行为当做是默许和喜悦，不假思索地拉着他从加维一中的秋天说到春天，再说起两人分开的夏天和冬天，中间偶尔还掺杂着些许细碎的常事。

程澈不再低头，而是温柔地注视宋之珩的眼睛，听他一遍遍地诉说着各种情感，看着他一副副神动色飞的表情，以及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在他自己的额头和发间游掠，最终回到他眼角眉梢的欢欣雀跃。

沉浸在这漫着笑意的话音中，他渐渐感受到一股暖流涌进他的胸腔，传到四肢百骸。这是除了美术之外，同样能让他感受到朝意与柔情的途径，源自面前这个眼睛亮晶晶的男生。

“35我就得上了，”宋之珩把脑袋转向斜后方：“张京墨，赛程表给我看看。”

“接着。”张京墨朝他那儿随手一扔，白本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精准无误地落到了宋之珩手上。

“下午有场接力和八百...”宋之珩低声嘀咕着往后翻，经过昨天的攀谈他特地留意了叶染秋这个名字，此时却还是忍不住想起昨天的对话，心中那个疑惑再一次加深了。

排除凶手返回来斩草除根的可能，那就是自己漏掉了某个至关重要的环节，但那会是什么？

他隐约能猜到那大概与叶臻关联不深，是冲着叶臻的父亲叶齐贤来的，可他还是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系。

看来要抽时间去问问老爸了，他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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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米接力决赛很快进行，参赛的有五个班级。不比预赛，二十个人的实力都可以说是强悍非常，于是前两棒也就没拉开什么差距，等到第三棒交接的时候一班人瞬间像打了鸡血般气势汹汹地喊起来，周栩闻不明所以，下意识捂住耳朵往别的班跑，他边溜边往操场上看，这下嘴巴直接张成了O字型。

“我操…”他呆呆地张着嘴，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在红色跑道上纵横驰骋，颇有种一瞬千里的架势。

他听到别班的阵阵惊呼，突然觉得自己对宋之珩的了解简直就是零蛋。

“这不是决赛吗？而且那几个班的预赛成绩根本不低啊，怎么还有人在决赛能拉别人几十米啊？！”

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秦修踩着欢呼声率先冲过终点线，四人在比赛结束后一一碰拳，宣告这场精彩的比赛终于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