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一丝丝的寒意顺着皮肤无孔不入地入侵到身体内部。
狰狞的刑具在浸润了血液之后变得更加油亮,看不出颜色的碎肉组织和细碎的鳞甲散落在角落。这些东西看得伊利亚越发害怕,从腹底升腾起一种生理性的干呕感。
勉强抑制住生理反应,伊利亚忽然发现江橫舟那边已经很久没有传来响动了,他转眼一看,江橫舟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只沉默地盯着手里的一沓照片。
“你在看什么?”伊利亚好奇地走过来,把小脑袋凑在江橫舟身侧,他比江橫舟矮了十公分,又身材纤瘦,气势弱得很,站在江橫舟旁边像是个高中生。
不知怎的,对方忽然将手里的照片翻过来扣在桌子上,自然地问道:“那边铁床上残留的东西,是科尔吗?”
伊利亚还想伸手去够江橫舟倒扣在桌子上的照片,随口答道:“应该是的,我能闻出他的味道。”
“你跟他感情好吗?”江橫舟抓住他的爪子,忽然转换了话题。
“嗯……其实在拍卖会的时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
“哦……”江橫舟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你知道你是怎么在袁丘那个异种那里暴露的吗?”
伊利亚头顶问号:“?”
“一则是你的伪装太烂,”江橫舟慢悠悠地说,“还有一个原因……”
说到这里,江橫舟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伊利亚困惑的眼睛才继续道:“你在来首都前是不是跟科尔联络过?他在临死前,为了争取更多的生存可能,主动跟袁丘提到了你的存在。”
伊利亚睁大眼睛,错愕地看着他,湖绿色的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
“其实也正是他提供的这个消息,”江橫舟补充道,“才让袁丘那么利落地杀掉他,毕竟还有一个健康而弱小的魔等着他去捉呢,又何必在一只快死的魔身上浪费时间呢。科尔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这些信息都是江橫舟从袁丘的通讯器中得到的,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江橫舟更加确定伊利亚是个蠢魔,这年头居然还会有魔天真地把自己的计划泄露给所谓的同族朋友?
伊利□□绪低落下来,似是回忆过去:“妈妈失踪两个半月后,我在她的笔记本里发现了科尔的联系方式,我联络到他,他让我来首都找他……我从来没离开过草原,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来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来首都后小心翼翼地躲了起来,然后螟蛉就联系上了我,他说科尔已经被坎贝尔基金会抓走,马上就要被拍卖,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不过,我是可以理解科尔的,他是为了自保才这样做的,当初我联系他的时候,他答应我可以帮我找妈妈。”
江橫舟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弧度,他只觉得可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只魔居然还在相信同族所谓的善意吗?
正要说些什么,就见伊利亚低下的头轻轻抬起,他的眼中是一种迷茫的情绪,湖绿色的眼眸盯着虚空出神,有些脆弱,又有些倔强。
江橫舟一怔 ,忽然就有些懂得了此刻的伊利亚,他孤独,弱小,无依无靠,母魔的失踪可能是他五十多年的人生中遇到的最残酷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可能从未真正地与人类,与外界接触过,他的母魔将他保护得太好了,不知人间疾苦,也不懂人心险恶……
或许也是懂得的,但残忍的现实是,不管是螟蛉还是科尔,都是他获取消息的唯一渠道,他别无选择,事发之后,除了理解,除了相信,他又能做什么呢?
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讥讽,江橫舟有些出神地想,这样的一只魔落在任何一个心怀叵测的人手里,都会被吃得一丝不剩。
不再言语,江橫舟将桌上的所有资料收进桌上的文件袋。
一张粘在纸张后面的照片吸引了伊利亚的注意。
“等一下!”伊利亚声音激动,从江橫舟手里抢下了那张照片。
他双唇抿紧,湖绿色的眼睛中隐隐沁出湿意,纤瘦的双手竟然在微微发抖。
江橫舟心底一沉,仔细看向那张照片——
昏暗的地下室内,几缕阳光照射在黑乎乎的水泥地上,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只剩单调的灰色,显得寂静又凄凉。照片的右下角是一根短短的银白色不知名长条,由于太过于模糊,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而伊利□□绪激动,脸色涨得通红,指着那东西说:“这是我妈妈的尾巴,她的尾巴居然断了!”
不等说完,伊利亚的泪水喷涌而出,湖绿色的眼睛满是痛苦,拿着照片的双手颤抖不已:“她的尾巴尖尖上缺了两片鳞,这里的尾巴刚好是那个位置……”
他几乎不敢想,被砍断尾巴的妈妈现在是什么情况。
江橫舟双眼微眯,仔细去看那银白色长条,的确形似被斩断了一小截的尾巴,也正好有一小块位置露出了不一样的肉白色。
伊利亚的母魔也被“暗鳞”组织抓住了吗?那她岂不是……
猛地被抓住手臂,伊利亚用一种堪称是祈求的眼神看着他:“你刚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被异种倒扣到桌上的照片浮现在眼前,当他去拿那些照片时异种还打断了他的动作……一念至此,伊利亚抢过桌子上的文件袋,右手颤抖地将里面的东西抖落出来。
一沓照片出现在伊利亚眼底,最上面的第一张就让他眼眶皱缩——那竟然是一只被囚禁的魔在生产的画面!
狭小的空间中,一只魔摊在地上,脖颈、四肢均被拳头粗的铁链紧紧锁住,铁链的另一端连接在铁质墙壁上。那魔的翅膀、尾巴、两只角都不见了,只剩下个跟人类极为相似的光秃秃的身体,这对魔来说是极大的侮辱!而更让人不忍直视的是,此刻那魔腹部滚圆,双腿大张,下|体中露出了两根幼魔的角。
那魔一张脸上是死灰般的灰暗,麻木与绝望的竖瞳直直盯着摄像头……
伊利亚震惊得几乎无法呼吸,用颤抖的手去翻下面的那些照片:
腿被砍断的母魔在痛苦地生产……
两只魔在电击下被强迫□□……
还粘着一层胎膜的幼魔被人掐在手里……
很明显,这是有什么人囚禁了一群魔,逼迫他们□□生子!
就像是人类的牧场中,那些被剪除了翅膀的鸡鸭,那些被做了标记的牛羊,那些被困在畜棚里的猪彘……
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逼迫魔物们源源不断地产子?
伊利亚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那些显示着同族屈辱苦难的照片上,此刻,他才真正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貌,这是一个并不欢迎魔物到来的世界!
在他不知道的角落中,有无数魔物在被欺凌、虐杀,原来科尔的结局竟不是孤例。
“究竟是什么人在做这样的事情?”伊利亚转头,崩溃地对着江橫舟哭喊,“怎么能这样对待他们!”
……怎么能这样对待他们?
眼前的魔物撕心裂肺地喊出这句话,他的崩溃来得如此自然,就像这真的是一件多么突破下限的事情一样。
呵……江橫舟只觉得伊利亚的眼泪真的很可笑,一个以吃人为生的魔物的后代,在魔物被杀戮殆尽的今天,竟然还在控诉着魔物为什么遭受这样的屈辱……
江橫舟对人类并无好感,对自己的异种同族更是满是戒备,而对自己的食物魔族也没有那么多同情心,这世上的每个种族,说到底都是无比恶心的,谁也不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谁。
不过二十年的人类生活还是给他留下了自灵魂深处的思想印记,那便是对魔物的痛恨。
他嘲讽一笑,平静而冷漠地说:“怎么就不能这样对待呢?逢魔纪年的前五十年,魔物是怎样对待人类的,或许你不是太清楚吧,屠杀,虐待,奴役,这些事情魔物做得比人类和异种都要熟练呢,只看到这些照片就受不了?那我建议你首都魔物大屠杀纪念馆看看吧,看完你就不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了。”
伊利亚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异种,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明白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种族差异,就像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
他从小就是一只情感丰富的魔,跟妈妈住在开阔空旷、人烟稀少的大草原,其实相当于半隐居,跟人类的往来并不密切,也很少接触除妈妈之外的魔物。
至于人类跟魔物之间的百年宿仇,他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晰,就像是他对人类抱有朦胧的滤镜一般,他对同族也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江橫舟总是觉得,跟曾经的还未觉醒异能的自己相比,伊利亚反而更像是人。如果每只魔都像他一样能够共情同族的苦难,那估计魔物也不会凭借着那么巨大的先天优势,却落入今天这般凄惨的境地。
伊利亚还是呆呆的,一滴清泪啪地落到了右手背上,碎裂成细小的水珠,这湿润的触感让他猛地惊醒,耳边忽然出现了妈妈说过的那句话——“最好不要杀生,会有报应的。”
报应……
这就是妈妈所说的报应吗?
魔物的现在,就是曾经所做罪孽的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