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虽然唐银表示自己请客,但众人点餐的时候还是比较克制的,人均不超过三个菜,甚至霍雨浩还下意识想去便宜的窗口买饭。最后还是唐银把他拦了下来,那双猩红的眼睛笑盈盈地打量了他几眼,随手指了两个菜给他。
唐银笑盈盈地说:“不用客气,你我同为唐门弟子,你和阿夜又刚好分在同一个班级,往后需要你关照的地方还多着呢。”
霍雨浩不好意思地说:“其实阿夜弟弟自理能力很好的,性格也很独立,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唐银只是微笑不语。
众人找了个角落吃饭。每到这个时候,千重夜总有点恹恹的样子,自己吃一口,就要往唐银嘴里塞两口,到最后倒有大半的饭菜都进了唐银的肚子。唐冬不禁担忧地问:“阿夜弟弟,你只吃这么一点儿,真的不会饿吗?”
千重夜没什么精神地摇头。
唐银笑着说:“他是小鸟胃,吃不多,也不敢吃太多,而且口淡又挑剔,食堂的菜不合他口味。”话虽如此,他还是稍微掂了下小孩儿轻飘飘的身子,只觉得比一片羽毛也重不到哪去,忍不住便有些叹气,“就你难伺候。等过段时间我安定下来了,就试着给你做饭,好不好?”
千重夜歪头看他,“你会做饭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是个假命题。
唐银没好气地说:“那能怎么办,谁让我养了你这么个小祖宗?不好吃你就不吃,行不行?”
千重夜真的开始思考起来。
唐银又好气又好笑,“你还真不想吃啊。”
千重夜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说:“那好吧,不好吃我也会吃的。”
唐银:“……祖宗,你把什么抹我脸上了?”
千重夜心虚似的快速眨眨眼,掏出手帕帮他擦掉脸上沾到的酱汁,看得大家乐不可支。唐雅笑完了,又有些好奇地问:“说起来,唐银大哥,你怎么会在学院里啊?难道学院最近开放家长探视了?”
唐银泄愤似的贴了贴小孩儿的脸颊,这才说:“没有啊,我是混进来的。”
“……啊???”
唐银淡定地说:“我找了点关系混进来的,借住学院,你也可以把我当成学院的客卿。至于以后会不会做点别的……”他垂眸看了眼怀中懵懂的小孩儿,轻轻一笑,“嗯,看情况吧。”
众人:这也行?!
唐雅恍然大悟地说:“哦,是那封推荐信!贝贝不肯告诉我信里面写的什么,我都把它忘了。”
唐银笑眯眯地说:“毕竟是托关系的事,怎么好随便往外说呢?”
贝贝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千重夜就在这时抓住唐银的头发,轻轻地扯了扯。等男人偏头看过来了,方很小声地问:“你要在学院里住吗?”
他静静地望着唐银,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却很明亮,星星一样地闪着光。唐银稍稍愣了一下,嘴角笑意不禁加深,凑过去跟他咬耳朵,“对。待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到我那儿认认路,以后想我了,就来找我。”
千重夜飞快地嗯了一声,脑袋挨在唐银颊边,声音听着竟有些轻快。唐银趁机哄他:“再吃两口好不好?就两口,吃完就结束了。”
“……”
小孩儿默默盯了他一会儿,用筷子戳起碗里的肉块,意思意思在边边上抿了两口,转手就塞进了对方嘴里。
唐银:“…………”他无奈地吃掉,又恨恨贴了贴小孩儿的脸蛋,“你啊。”
午餐过后,唐银顺势跟其他人道别,带千重夜去自己的住处。穿过高年级的教学楼,后方就是外院教师的办公区,同样按照白、黄、紫、黑颜色建了四栋楼,每栋楼均有六层,低层为教师办公区,高层为生活区。
“四到六层都是教师宿舍,我就住在白色楼的第五层。”唐银说着,遥遥指向第五层最右边那个窗口,“喏,就是那儿,可不要敲错门了。”
千重夜认真地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转回来抱住了唐银的脖子,唐银知道这就是记住了的意思。他笑了笑,揽着小孩儿往楼里走,一边继续嘱咐:“这边还住着一年级其他的教师,都比较好相处,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跟他们请教一些问题。”
千重夜乖乖地点头。
许是临近开学的缘故,教师宿舍里已经差不多住满了人,或尖锐或柔和、或稳定或活跃的气息弥漫了整栋办公楼,好在并没有像新生宿舍楼门口那位宿管老人一样的强者,不至于让千重夜精神紧绷。两人拾级而上,恰好遇着一位女老师下楼,见到是唐银进来,对方停下脚步冲他点点头,视线旋即落在他怀里的千重夜身上。
“这就是你家那个小孩吗?”她饶有兴致地说,目光不错不避正对上小孩儿双眼,带着些微的审视与雪亮精光,瞧见对方近乎本能地做出了一个类似于规避的动作,“感知有点太敏锐了,在学院里可能会比较辛苦。而且,年纪确实太小了。”
唐银先拍了拍千重夜的背,轻声告诉他,“这位是你们一班的班主任,周漪老师。”等小孩儿小小声地问了句好,他这才转头对周漪笑了一下,很自然地说,“我家阿夜年纪是小了点,但也很优秀,不是吗?只不过,还得麻烦您手下留情了,他的身子骨还没长好,恐怕还经受不了太高强度的训练。”
周漪哼笑着说:“既然选择了入学,就该做好面对一切困难的准备,魂师界可不看年纪。”虽然这么说,她又看了眼容色苍白、身量也比寻常六岁小孩更瘦弱的千重夜,最终还是稍微放软了口气,“……算了,我也不是什么魔鬼。等开学以后,我摸一摸他的底,后面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的。”
唐银笑着说:“那就再好不过了。”
千重夜很安静地旁听两人交谈,并不插嘴什么。只是,听着听着,他心中缓缓冒出来一个问号——唐银和这位周老师,很熟吗?
如果他没弄错的话,对方和自己应该是前后脚进的学院。为什么才过去一天,就能这么自然地用朋友的口气和其他人说话了?
……而且,他有跟唐银说过,自己被分到了一班吗?
周漪似乎忙着去做什么事,说完话很快就走了。唐银一转眼,便看到小孩儿分外专注的目光,不禁笑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千重夜想了想,轻轻地说:“哥哥很厉害。”
他这话说得很没头没尾,但唐银居然也听懂了,一边继续往上走,一边很无奈似的叹了口气,说:“没办法,谁让我家小麻烦精在人家手底下学习呢?我当然得和对方打好关系了。还好,这位周老师不难相处。”
这已经不是唐银第一次叫他小麻烦精了。往常千重夜都只是很平静地听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然而这一刻,千重夜从长达一万年的梦境里醒来,蓦然间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给对方造成了拖累,继而产生出一点微弱的惶惑。
他想不起来自己和唐银曾经有着什么样的过往,能让对方这样无限耐心地对待自己,只能茫然地把脸埋进男人颈边,声音很轻地问:“……我很麻烦吗?”
唐银掏出钥匙,打开了宿舍的门,“是挺麻烦的,不过,我担得起。”他顺手摘下一枚钥匙塞进千重夜手里,又戳一下他冰凉的脸蛋,“阿夜,你可以麻烦我,也只能麻烦我,明白吗?”
千重夜怔了一会儿,握紧钥匙,轻轻嗯了一声。唐银转而把小孩儿抱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己蹲下来,拉住他的手轻晃了晃。
“好啦,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先教你唐门的心法。”唐银微笑着说,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等晚一点,我再带你去领校服。”
“好。”
#交际花(?)唐银
帆羽第八次看向钟表,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他老婆呢?
他和妻子成婚数年,虽然过程有些波折,感情却很不错。只是对方有自己的教学理念,而他平常也忙着研发调试各种魂导器,很少能抽得出时间来,因此,至少在学院里的时候,他们没什么亲密相处的机会。
但一来现在还没开学,他们还能有点私人时间;二来,他老婆夏休期忙着筹备新学年的课程,一直没怎么搭理过他,临近开学才总算应了他的约会,并且就约在今天下午一点——而现在已经是一点三十七分了。
所以,他老婆人呢?
帆羽带着一肚子问号收拾好东西,转头找上了妻子的宿舍。刚打开门,里头的说话声立刻就飘了出来,除却他老婆那把故意掐出来的破锣嗓音以外,还有另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声,听语气,聊得居然还挺愉快。
帆羽:“…………”
他听了两句,发现这两人貌似在聊教学方面的话题,一时间不禁满头黑线,心说难怪老婆把自己给忘了,在她的事业面前,他算个屁啊。
“……啊,有人来了。”那个陌生的男人说着,扭头看向他,猩红色的眼睛微微弯起,笑得文雅又谦和,“您好,我叫唐银,今天刚搬来宿舍,便想着拜访一下周边诸位。请问怎么称呼?”
帆羽默默地看了他两眼,又瞅向自己的老婆,看见对方有点儿尴尬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虽然戴着人皮面具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却在心虚地闪烁。他没奈何地叹了口气,说:“帆羽,魂导师。”
唐银闻言,眼睛微微一亮,笑着说:“原来是帆羽老师,闻名不如见面,您要比周漪老师说的更加精神。”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下,稍微带点调侃地补充了一句,“看起来,二位感情很好呢。”
帆羽开始觉得这个新来的同事(其实不是)人似乎还可以了,至少,眼神很不错。
唐银又说:“正好,有关魂导器,我也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一下……”
二十分钟后。
周漪斜着面前两个聊得滔滔不绝、相见恨晚,仿佛下一秒就能称兄道弟的家伙,慢吞吞地又喝了口茶。
——啧,男人。
#一些旧事
他端着托盘站在门口,很短暂地踟蹰了一会儿。
这个时间点,整个武魂城都几乎陷入了沉睡之中,裁判所更是早早地安静一片,半点人气都没剩下。星月沉默地自高空俯瞰着他,而他站在唯一亮着灯的居室门外,听见自己怦然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有些紧张,有些警惕,却也有一些难得的、说不出的羞涩。
他深吸口气,抬手轻轻敲了三下门。里面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响动,永远寂静又冷清,但他知道那个人能够听见。于是很快的,他又敲了敲门。
“……进来。”
一直到他敲到了第四遍,里面方迟迟有了回应,嗓音很冷也很轻,却清楚地传进了他的耳中。他悄悄地再深吸一口气,终于推开那扇门,走进了对方的居所。
对方正坐在灯下,捻棋静静地望着棋盘,指腹不断推动光润的弧面,像是在沉思,也像是在出神。他便也放轻了脚步,悄然走到对方身边,引来对方淡漠的一瞥。
什么事?
对方看着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愿,他却仿佛听见了询问声。他尽量平静地笑了一下,像是想用这个举动掩饰心头的慌张,旋即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轻轻推到了对方面前。
水汽袅袅升腾而起,混着温暖的面食的香气,模糊了对方的神情,他只看见那双美丽却荒芜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似湖面一霎漾开破碎的涟漪;可当他想要认真去看时,又什么都找不到了。
只有他的影子,安静而清晰地沉在那双眼里。
“……太晚了,厨房没有人,我就自己煮了点面条。”他有点儿羞赧地说,话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我的厨艺一般,恐怕阁下不一定能吃得惯……但是,至少吃几口,垫一垫吧。”
“……”
对方依然没有说话,眼睫也垂下去了,指尖的棋子掉落在棋篓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执起筷子,挑着面条慢慢地吃了一口,看不出喜欢与否,动作却很连贯地吃了第二口。
还好,对方没嫌弃。他别开眼睛,只用余光追随着那人的身影,笑意不自觉爬上嘴角,只希望这一刻能过得再慢些。
最后对方将那一整碗面都吃完了,这才搁下筷子,转而用手帕擦过唇角。他伸手想要收走餐盘,却听见对方冷不丁说:“你一直在看我。”
“……”他脸颊蓦然一热,强作镇定地解释,“我只是想看看您是否合口……”
“是吗?”对方不置可否地反问了一句,目光重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