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刚敲过,宋伽宁就被檐下赤豹的挠门声吵醒。她抬脚踹向身侧衾枕,却蹬了个空——林泽清不知何时将鸳鸯被换成素锦褥,墨色被面上用银线绣着只翻白眼的王八。
“少夫人,三爷卯初便去校场了。”侍女捧着鎏金缠枝面盆进来,盆底沉着三颗巴豆,“说让您醒后尝尝新制的'百子千孙粥'。”
宋伽宁掀开青瓷盅,见猩红汤水里浮着枸杞与黄连,冷笑一声将整罐辣子倒进去。菱花窗外忽传来银铃响,林泽清玄铁护腕勾着个竹篮翻进窗棂:“表妹可知这安胎药的滋味...”
话音未落,药碗已扣在他绯色骑装前襟,乌褐药汁顺着金线螭纹往下淌,活像条抽搐的蜈蚣。
“比表哥熏衣的鹅梨香略胜三分。”宋伽宁指尖银针挑开他腰间锦囊,抖落满地松子壳,“西郊猎场的松鼠,近日可还安好?”
林泽清靴尖碾碎颗松子:“表姐还是挂心你院里那窝秃毛鹌鹑。”他突然从袖中掏出个布包,“今晨在箭靶上得的,可是表妹的旧物?”
宋伽宁盯着那块染血的帕子,针脚歪斜的并蒂莲正是她十岁初学女红的杰作,帕角还粘着片枯叶,依稀是当年被他推下荷塘时攥住的那枝残荷。
辰时的膳厅飘着诡异焦香,宋伽宁用银箸戳了戳炭黑的玉露团,见林泽清正往翡翠虾饺里挤茱萸酱。
“你这饕餮之姿,倒比八岁偷吃供果时斯文。”她将整碟芥末推过去,“听闻昨日祠堂供品又少了三碟桂花糕?”
林泽清玄铁扳指叩在青瓷碗沿:“不及表妹当年往祭祖酒里兑醋的本事。”他突然舀起勺杏仁茶,“这茶里的砒霜,可是表妹特意为我备的?”
宋伽宁腕间玉镯撞翻汤盏,乳白浆液泼在茜纱窗上,惊起檐下家雀:“你这栽赃手段,倒比六岁弄坏夫子砚台时高明。”
窗外突然砸进个雪团,正落在林泽清发冠上,陈顺蹲在墙头怪笑:“三爷,夫人今早把您的赤豹染成虎纹了!”
三日后寅时,宋伽宁对镜描眉时,铜镜里忽映出林泽清的身影,他倚着妆台把玩九鸾钗,绯色回门服上金线绣的貔貅正啃咬她袖口翟纹。
“表姐这远山黛...”他忽然用螺子黛在她眉尾勾出锋锐弧度,“倒像戏文里的钟馗。”
宋伽宁反手将胭脂盒扣在他襟前:“你熏的龙涎香,莫不是从祠堂供案上刮的?”
林泽清袖中滑落的银针正扎在妆奁上:“听闻安表姐大婚那日,她在合卺酒里掺了七味毒?”
“那不及你昨夜往我衾被里塞的蒺藜,还有!这种坊间传闻表哥还是不可尽信的好。”宋伽宁将最后一支金步摇插进发髻,垂珠缠住他腰间玉佩。
卯时的朱雀大街铺满红梅屑,宋伽宁掀开车帘,望着街上行人,而林泽清突然扬鞭指向茶楼,“那日你在此处泼我满身杏仁茶...”
宋伽宁甩出袖中松子:“表哥不也在此处烧我半截裙摆?”她指尖轻弹,松子正击中檐下铜铃,“叮当”声惊起满街寒鸦。
马车忽然颠簸,林泽清整个人栽进她怀中,熟悉的鹅梨香里混着丝血腥气:“表姐可知...”他指尖擦过她耳后朱砂痣,“当年你在此处遗失的荷包...”
“早喂了护城河的龟。”宋伽宁屈膝顶向他腰腹,“倒是你的玉带钩,如今还在东街当铺躺着。”
辰时的王府中飘着药香,鎏金缠枝镜突然映出曲瑶光的孕肚,她捧着安胎药斜倚门框,孕肚将石榴裙撑出圆润弧度:“伽宁这新婚燕尔的脸色,倒比给你哥哥试药那日红润。”
“嫂嫂!”宋伽宁撒娇一声,语气转变快的吓人。
“好了,公主就不要打笑他们二人了,免得吃饭时叫父亲母亲看红了脸。”宋玉衡及时出声,打破了曲瑶光打趣的心思。
回门宴后,宋伽宁与林泽清按惯例需要在王府住上一日才能回到林家去,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宋伽宁总算是久违的感受到了心安。
她和林泽清一同走进宅院,然而,她并没有料到,自己心中对这段婚姻的隐隐不安,也许正是因为她与家人——尤其是与哥哥和父亲之间的亲密关系,才会让她对林泽清这段新婚关系感到些许的陌生感。
她喜欢撒娇,习惯了父母和哥哥的宠爱,而与林泽清的相处,始终有一种“表兄妹”的奇异感,特别这个表兄在幼时日日与她做对。
公主府的庭院幽静,朝阳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洒落在曲瑶光的脸上,映出她那一张温婉却带着威严的脸庞。
她怀着身孕,身形略显圆润,但依旧风采依然,气质高贵,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出她作为公主的尊贵气度。
此时的宋玉衡正在屋内捧着一本古籍,眉头紧蹙,似乎在为一本深奥的书籍而困扰,曲瑶光端坐在榻上,轻轻揉着自己的腹部,眼神柔和地注视着他。
“怀卿。”曲瑶光的声音柔和,带着一种温暖的轻语,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宋玉衡抬起头,看到曲瑶光那双柔美的眼睛,突然有些愣住了,他忙慌忙地起身,走到她身边,微微低头:“公主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曲瑶光淡笑,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我没不舒服,过来坐下,只是看你一直盯着书看,怕你眼睛累着。”
宋玉衡有些局促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低下头去,眼神总是避开她那温柔的注视:“我只是想多了解些知识,为将来能更好地照顾公主和孩子。”
曲瑶光侧头看了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她知道,宋玉衡性格羞怯,总是以礼为重,常常对自己过于拘谨,或者可能还是没有认真对待这段婚姻,似乎永远不敢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界限,她对这个男人深深地感到依赖,但也清楚他内心的单纯与困惑。
“怀卿,你并不需要事事都以书中来做事,生活中的很多事情,不必都按照古人的教条来行,况且公主府上有这么多人,要照顾我可还轮不到你呢。”曲瑶光说话时语气温和,但又带着一种淡淡的权威。
宋玉衡听后,有些怔住,他抬头看着曲瑶光,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就算府上有人,可臣到底是驸马,多学一些总归是好的。”
曲瑶光看着他害羞的模样,心中竟有些愉悦,眼神变得温柔:“你以为,做夫君的,所有事情都需要如此拘谨吗?我虽是公主,可也不喜欢你这样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她说话时,一边伸手轻抚自己的腹部,一边带着一丝轻描淡写的微笑看着他,“你若总是这样,我会觉得你对我疏远,你不是说过吗,要尝试接受,可你始终是放不开。”
宋玉衡听了这番话,心中微微一震,他从未意识到,原来自己对曲瑶光的温柔已经成了某种束缚。
曲瑶光轻轻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温柔:“你别自责,只是以后能更放松一些,我并不希望你一成不变。”
宋玉衡略微抬头,与她对视:“我会的,我……我会尽量改变。”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是对曲瑶光的一种承诺。
曲瑶光看着他那双略显羞涩的眼睛,心底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并不需要像外界所认为的那样高高在上,宋玉衡的纯情与诚恳,总是能够让她在无声无息中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