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都进来吧。”我冲门口说。

“臣妾告退。”皇后淡淡地说。“你站着。”我说，“不用讲那么多规矩，你和珍妃都留在这里，听听他们说什么。”

皇后一怔，随即不声不响地退到了一旁。“先把这些盘子碗儿的撤了吧。”珍妃吩咐道，然后退到皇后身侧，还略带紧张地瞥了皇后一眼。

其实我留二人在此，只是为了留珍妃而已，不过我担心光留她自己不合规矩，而且皇后脸上也挂不住，索性就两人一起留了。

至于为什么要留珍妃，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毕竟这几个大佬级的人物，都是慈禧的铁杆，如果没个自己人在，我实在是有点胆怯。

特别是这个“端郡王载漪”，这哥们是干吗的？他又不在我的军机处名单上，这时候来这儿干吗？

我甚至不记得历史上有这么个人。于是，在他们进门的几秒钟里，我的大脑飞速运转，一边拼命地检索着跟“端郡王载漪”有关的记忆，一边无奈地感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真让人抓狂啊！

但当我看到第三个进来的中年人一脸桀骜和不屑的神情时，瞬间想起来了：哦！载漪不就是那个鼓吹义和团刀枪不入、庚子国变时直接管“我”叫“二毛子”的大傻蛋吗？在那个还没被我改变的历史中，他的儿子被立为“大阿哥”，为废掉“我”做准备，只不过因为列强不同意，这个计划才没实施。

好吗，这时候，这货来这里找我，肯定没好事。

果然，等五人都进了殿，一字排开，其余四人都跪下向我请安，又向皇后和珍妃行礼，只有载漪既不下跪，也不说话，就那么直挺挺、气鼓鼓地站在那里。

“你们四位都起来吧。”我假装看不见载漪，“庆王爷，荣中堂，朕叫你们入值军机的旨意，都收到了？”

“奴才接到了。”两个我之前没见过的臣子又跪下谢恩。由于他们也都穿着素服，胸前没有补子，我还是分不清哪个是奕劻，哪个是荣禄，只好含糊地说了几句“你们二位精诚练达，娴于政务”之类的客套话，勉励他们为国分忧。

好在这次我没猜错，既然这两个下跪的是奕劻和荣禄，那个不下跪的肯定就是载漪了。

我依然不理他，而是转头看着世铎和王文韶：“礼王爷，王中堂，朕没想到旨意办得这样快，辛苦你们了。”

“皇上吩咐，奴才们岂敢不尽力去办。”世铎说道，同时不安地瞥着载漪，“适才皇上刚给军机处和内务府传的旨意，奴才也叫人在办了……”

我点了点头。“皇上心忧国事，撙节裁减，臣等不胜惭愧。”一个尖下巴、只留着上唇一抹胡子的老头接口道，“只是皇上这样未免太委屈了点儿。皇上富有四海，这膳食嘛，似乎也不必……”

“富有四海，可是四海并不富啊。”我说道，这时载漪明显地哼了一声，可我继续无视他，“眼下社稷有累卵之危，生民有倒悬之苦，朕撙节裁减，也是为了昭示九州万方，咱们共克时艰吧。”

四人一听这话，又都跪下了。“皇上这般说，奴才们更要无地自容了。”世铎说道，刚才那个老头又接口道，“皇上体念生民多艰，厉行节俭，奴才们感愧莫名。”

官场有个好处是，在一般情况下，走路和发言的次序都不会错，刚才这老头紧跟着世铎走进来，现在又两次紧跟着世铎说话，那么他大概率就是袁世凯的“好朋友”、真·富可敌国的庆亲王奕劻了。

王文韶也赶紧说：“臣等办事不力，致遗君父之忧，实在惭愧。臣这就知会在京各部衙门和各省督抚，厉行撙节裁减。”

“那倒不用。”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眼下，只减朕的衣食即可，其他用度，不必变更。”

“这个……皇上……”几人一起看着我。

“就这么办吧。”我说，“以咱大清朝眼下这个尿……这个路数，朕就是传旨各宫、各部衙门、各省督抚，又有几个人会真的撙节裁减？到时候，圣旨又成了一纸具文，岂不反而损了皇家威严么？”

这话是一种顺势的敲打，他们当然都听明白了，一个个都低下头去，似乎在想怎么回答。

众人沉默了片刻。我一直在等载漪发难，不过这次先开口的居然是排在最末的中年人，他的胡子还是黑色的：“启禀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圣旨既下，天下臣民，必是凛然遵行的。”

这个人大概就是荣禄了。他这话说得倒是一点毛病没有，但同时也一点用处没有，以前我只听说荣禄是个持重干练的大臣，这时候他跳出来说这种废话干什么？

不管了，再小小地敲打一下吧。“凛然遵行？”我冷笑一声，“诏定国是已经过去一百多天了，各部衙门、各省，都凛然遵行了吗？”

荣禄一惊。“皇上，这——”

“罢了罢了，朕既然已暂停了新法，这些就不必说了。”我又摆了一下手，心想我现在还不具备慈禧那样至高无上的权威，敲打还是点到即止为妙，“撙节裁减之事，就按朕的意思办吧。”

“嗻——”荣禄赶紧躬身答应，世铎和王文韶也答应了一声。可是奕劻突然又说：“皇上体恤奴才们的难处，奴才们不胜感激。可是，再难也不能难了君父，这天底下哪有皇上节俭，而臣下奢靡的事呢？”

“若臣下们想要节俭，那自然是好的，朕虽不强求，可也不反对嘛。”我心想你说这话不就是怕自己奢侈无度，将来被御史告发吗？那我索性再吓唬吓唬你，“但如果臣下只想做做样子，表个态度，那朕看呢，这样子不做也罢。”

奕劻听了这话，赶紧躬身低头。“奴才——”

“——哎，不用担心，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我摆摆手，心想这场敲打该闭环了，“只要你以后别再跑去颐和园告朕的状，也就是了。”

奕劻几乎是瞬间瘫跪在地上。“皇……皇、皇上，这——这——”他哆哆嗦嗦地说，“奴、奴才……”

这句话竟然能把他吓成这样，倒也在我意料之外。转念一想，他大概以为我派了密探在监视他，而以“我”一贯的脓包形象，这个手段肯定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嘿嘿，你意料之外的事还多着呢。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朕根本不需要密探，历史书上早就把你和载漪、荣禄找慈禧告密，劝她训政的事写得明明白白了。

想到这里，我扫了一眼荣禄，果然见他脸有惶恐之色。载漪却仍是一副骄横的模样，哼了一声，道：“什么叫‘跑去颐和园告状’，现在老佛爷都归天了，跑去颐和园找谁告状？再说了，难道皇上还有什么事，要背着老佛爷么？”

好，很好，你总算跳出来了。我心里冷笑一声，心想这载漪虽然跋扈，却也不是猪脑子，他还知道帮奕劻和荣禄说话，来拉拢二人。

但我可不接这招，而是转头冲着世铎说：“礼亲王，你们军机大臣来找朕，还有什么事要陈奏么？”

“哦，回皇上，太后大丧，以及追索刺客，奴才们议了一下，大伙儿都觉得，这么大的事……”世铎赶忙说，“还是得向皇上请旨……”

“嗯。”我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那，你们为何要叫上端王一起？这又是请了谁的旨？”

“这个——”世铎瞪大了眼，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立刻跪下，“奴才们——奴才们只是在殿外正好碰、碰上了端王，这个——不是——”

“那就奇了。”我打断了世铎的语无伦次，“今儿宫里谁当值？为何朕不宣召，外臣就能擅入禁宫呢？”

这下载漪也愣了。不过他的愣不像是惊讶，而只是奇怪。

难道我又说错话了？我心里也是一紧，忽听世铎跪在地上说，“这……这个，端王既然管着神机营、火器营的差事，宿卫宫廷似也、也算是他分……分内所在，所以……所以……奴、奴才自然以为……”

啊？！怪不得这货如此嚣张，原来是管着禁军啊！坏了坏了，这可有点麻烦了，我硬着头皮看着载漪，发现他好像也在硬着头皮看着我。

得得，这下咱哥俩怕是要摊牌了，就看咱俩谁头皮更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