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恙淌过火海,如浪潮般翻涌的浓烟遮住了他的双眸。他看不见萧忆,心脏不知为何开始绞痛,就好似在提醒他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他想不起来了。
他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一睁开眼,他就身处于这个「旧世界」里,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及要救某个人的执念以外什么也不知道。他比谁都更想要知道自己的过去,自己究竟没能救下谁,以及这个世界的答案……
还有,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天生幸运。
两侧的火焰皆为他让道,不染分毫炙热便走出了鬼屋。仍在震动的项圈警示他猎人还在附近。一番找寻后,他望见奔跑的萧忆与猎人。没有犹豫,他一边快步跑上前,一边继续四处张望。
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尊天使雕像……究竟在哪里?目光移动着,最后落在为墨绿所簇拥的纯白上。虽然没有猎物死亡,禁猎区没有开启,但是赌一把不会有损失。
“萧忆,往右边逃!”他吼道。
看见萧忆会意地调转方向,风无恙松了口气,可看见猎人掏出手机一瞥屏幕后继续跟上前,他的心猛的一揪。他果真注意过所有猎人的点数。可恶,现在跑过去肯定来不及了……不,说不定赶得上。
他没有时间思索,他只能奔跑。
位于游乐园偏僻一角的鬼屋外,是一片废弃的草坪。野草在风中肆意疯长,吞没了机械般摆动的双足。他狂奔着、嘶吼着,猎人的枪口却仍旧瞄准萧忆。
他听见了枪声。
萧忆在离天使雕像咫尺之处倒了下去。
颤栗的瞳孔中映着泼洒至天边的鲜血。心跳声停滞,唯有项圈仍在狂响,最后就连项圈也随着远处降下的一束红光停止了震动。无暇思考,风无恙奔向萧忆倒下的地方。跑着跑着,好似踢到什么,垂眸一看,是猎人血肉模糊的尸体。
难道说……不祥的预兆让他停下了脚步。
猎人违反了规则。
禁猎区想必开启了。
一分钟内有猎物死亡。
夏知尘和舒雨还在那里。
风无恙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毕竟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察看萧忆的安危。走近那滩血红,他看见仰面躺着的萧忆。
萧忆左腹部有一个枪伤,子弹仍嵌在翻卷的血肉里。是致命伤,他已经没救了。风无恙意识到他此时最不愿意识到的事。视线上移,看见一双微阖的眼睛,那本就纯黑的眸子更显黯淡。一股股的鲜血正由半张的唇边淌下,滋润着野草。
他蹲下身,坐在草地上。
萧忆没有动弹,只有碎发还在风中战栗。在风无恙的注视下,那猩红的唇瓣竟颤抖了一瞬,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风无恙立即凑近他的面庞,盼着能听见他的话语。
他听见他说,我要死了。
没有人能预知自己的死亡,你会活下去的。他边回应,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捆住出血点。那张苍白的面容被疼痛刺激得抽搐了一下,随后侧向一旁。
可是我感觉得到……我要死了。他的话语同他的生命一般虚弱。
不,你不会死。风无恙抱起他。我会让你活下去。
怀中的萧忆说:“正巧,我还不想死……那这条命就交给你了,风。”
看见风无恙从远处抱着一个人奔来时,张魁正将小弟的尸体放在野草中。尸体后拖着一道长长的血痕,那赤红在夜色里是如此灼目。
安顿好小弟后,张魁站到一边。陌念念走了过去,跪坐在尸体的一侧,双手合十呈祈祷状。最后一次深沉地望向这位信徒,她闭上眼睛低喃:
“愿逝者安息,再见。”
张魁用手中的白布盖住那小小的身子。风无恙也在此时跑到他们的旁边。他望向那张白布,开口道:“谁死了?”
陌念念没有回答,但风无恙回头看到跟来的舒雨和夏知尘后,心里也有了答案
“你们走后,有一个猎人出现了,一枪杀死了他……是我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同伴。”陌念念站起身,望向风无恙怀中的萧忆,“他怎么了?”
“还在垂死挣扎。”风无恙说,“我记得这个世界里若是伤不致命,能否活下去依凭的是受伤者的生存欲,对吗?”
“话虽如此,他这种程度的伤,需要的生存欲可是常人不具有的,更何况他还是这样一个倒霉透底的人。”陌念念低眸检查萧忆的伤势,又抬起头注视风无恙的眼睛。
仅是一眼,她悬着的心就有了着落。
“保护好他,这是你从倾刻起的唯一任务。只要他能够活过这场游戏,死亡就离他远去了。”她说,“刻不容缓,我们不能再继续逃避。以现在的情况看,坐等猎人互相残杀至只剩一人怕是不可能了……走吧,我们去武器库。”
五人跟随着陌念念前行。她七拐八绕地走着,最后踏上横跨河流的大桥。面对河水,她停下步子。
“武器库到底在哪里……你们回忆一下枪上的图案。”她说。
“鱼的图案。所以说它的意思是在河流附近?”夏知尘问。
“不完全正确。首先,各位的出发点就错误了。它可没有明确告诉我们‘鱼’这个关键词吧?抛开鱼的限制,那是个上下对称、呈曲线的形状……难道你们没想到什么吗?”
“……倒影。”舒雨轻声说,“是倒影。”
众人望向河流对岸。他们正对着的是过山车,轨道上将息的霓虹灯隐约勾勒出一道线条。同河里倒映出的光斑结合起来,那形状就好像……
张魁举起手中的猎枪,和枪上的图案相比对。“没错。就是那个图案。”他得出结论。
“所以那个图案指的就是过山车喽?武器库莫非在那里?”夏知尘看上去有些激动,“那还等什么,快走!”他踏出步子,舒雨却一把拽住了他。
“慢着。”她回头看向陌念念,“直接过去吗?现在猎人还剩三人,我敢打赌他们基本上都聚集在武器库附近……直接过去无疑是送命。”
“那我们还有别的选择?”陌念念对着风无恙背上的萧忆扬起眉毛,“若是再拖,他恐怕会因失血过多而死的哦?”
舒雨思索一瞬,松开紧拽夏知尘的手,率领众人走去。陌念念见状冲她摆了摆嘴角,笑得颇有些戏谑。
无声地赶路后,六人仰望着过山车。陌念念的手离开了没有丝毫动静的项圈,她环顾四周,最终把视线放在不远处的一家小吃店上。“会是那里吗?”她问。
“看看就知道了,走。”夏知尘压低声音道。
小吃店旁有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灯每闪一次,心就猛的一揪。即将到达的时候,灯再次闪烁。
一个黑色人影伫立于那寸土地上。
夏知尘吓得近乎要大叫起来,舒雨捂住他的嘴,又顺势把所有人往后一揽。
如同雕像般,那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交汇,灯亮起的瞬间,一副银框眼镜微泛白光。
“不对,他没戴面具,不是猎人。而且我们的项圈也没有响。”舒雨放下护着众人的手臂,“你是谁?”她质问。
那个人略过她的问题,径直走来。
“好久不见,虎。”陌念念一句亲切的问候抹去了所有人的顾虑,“这位是虎……之所以这么叫他是因为他是本场游戏中唯一的虎哟!至于真名叫什么……”她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歪着头一笑。“不如直接称我为虎。”
夏知尘惊愕地看了看虎,又扭过头看了看陌念念。“所以……你们两人他喵的不认识啊!”
“别骂脏话!”舒雨瞪了他一眼,随后对虎说:“那这位虎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莫非也发现了武器库的位置才前来打探?”
“武器库?”他脸上的笑短暂地消失了一会。
“是啊。”陌念念说,“怎么?”
“武器库可不在这里,你们要去的话,我带你们去。”虎说。
“不在这里?那枪上的图案是什么意思?”夏知尘把枪举起来给他看,“这不就是那啥过山车的倒影吗?”
“倒影?”虎脸上的笑又短暂地消失了一会,“这不是一家军火公司的商标吗?”
所有人都不禁蹙起眉头,除了早就昏厥过去的萧忆。
“前面的那幢建筑就是武器库。”虎指向医务室。
“把医务室做成武器库……还真是恶趣味。呐,凭这个系统的作风,我也本该料到的。”陌念念说着走了过去,其余人也毫无防备地跟上。她盯着门上挂着的一把锁,从口袋里掏出几根铁丝伸入锁孔。
一顿摆弄后,锁咔哒一声开了。
“你平时都随身携带这些东西吗?”风无恙问。
“幸存者的自我修养罢了,而且还不仅是如此……”陌念念瞟向虎,“我每次参加游戏都会穿防弹衣。”脸上浮现出顽童一般的笑。
虎愣了片刻,随后扯了扯嘴角。“我在门口守着。若是你们想到处理这些武器的方法,告知我便好。”他默默退至一边。
舒雨霎时间警觉起来,想要制止陌念念拧动门把手。可为时已晚,门被倏地拉开,一片苍白的医务室内是一抹突兀的黑。
枪声刺耳。
两枚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分别命中陌念念和张魁的心脏。随后萧忆的左肩又一次中弹,两次枪伤交叠,痛得他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指尖狠狠扣着风无恙的肩膀。第二枚子弹擦过夏知尘的右眼角处,他捂住冒血的伤跪坐在地。第三枚射出枪膛的同时,舒雨伸手拽过夏知尘和风无恙,朝门外夺命狂奔。
项圈没有响,为什么?难道说猎人身上有某种感应装置,这个装置被他拆卸了?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还有,虎他故意把我们引至这里……目的是什么?
回望却见追逐的身影又多了一人。
她惊讶得没稳住步子,险些扭到脚腕,所幸夏知尘用空出的一只手挽住了她。
“怎么会有两个猎人?”夏知尘问,“而且他们居然不互相射击?等等,陌念念不是穿防弹衣了吗?她肯定没死啊,是到哪去了?”疼痛使他的话语不住打颤。
“他们肯定把我们当作了计划的一环,亏我们还如此信任他们。”舒雨说。
“只是几枚棋子?”风无恙笑了,“而且,他们连这一步都谋划到了吗?”
四人逃跑的必经之路前是一堵高墙,两侧是林立的餐馆。
夏知尘忍不住咒骂一声,他们已然被两个猎人逼至死角,直勾勾盯着枪口是他们唯一能做的。然而两个猎人却没急着开枪,而是不紧不慢地围着他们转圈。面具后的目光聚集于他们项圈上的猎物身份。
四名困兽皆落入沉默。
风无恙将萧忆轻放在地上,随后站起身,向持枪的猎人直冲而去。枪响刹那,他后退一步,捂住晕着大片血迹的胸口。萧忆望着他倒下,拼命伸出手试图够到他,终是无力。
两个猎人对视着,随后另一个猎人将枪口瞄准舒雨。
她一反常态地站在原地。
右腹炸开一抹殷红,她呆楞地看向夏知尘,抬起腿,又坠下。
“小雨!”夏知尘睁开血淋淋的右眼,无措地看向三位濒死的同伴。舒雨、风无恙、萧忆,每个人都在叫人窒息的红中合上了眼睛。
这就是结局吗?整整一个月的苟活,却落得如此唏嘘的结局……他恨透了那两个真正的兽类,更恨这个逼着人们如兽类般互相啃噬的世界。他心中暗暗发誓若还有机会看见那两人,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但可惜……
只剩他一个人了。
孤兽流下了一滴泪,然后描摹着同伴的样子合上眼睛。
萧忆又一次尝试伸手够着同伴,却有什么人握住了他的手。十指张开、覆盖、紧紧相扣。他偏过头,和风无恙四目相对。一切顿然都在风无恙脸上的那一抹笑中不言而喻,萧忆的眸子转而望向对方胸口的那滩血迹,随后安心地闭上。
枪声在不久后响起,夏知尘不住地抽搐。疼痛没有袭来,反倒听见一句陌生的呻吟以及重物落地的巨响。睁开双眼,血雾中望见的是一个猎人俯视着另一个垂死的猎人。
他们突然间不合作了?夏知尘意识到,不等他反应,猎人将枪口转向他。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猛然跃起将他按倒在地,飞驰的子弹打了空。夏知尘看去,瞪大了眼睛。
“风无恙?”他低吟,“你还活着?那血是怎么回事……萧忆,是萧忆的血。”即便是像他这样愚钝的人,也明白了风无恙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