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还能做什么?”
接收到“等”的要求后,吴不归询问风无恙。
“虽然她没有告诉我们死后世界的情况,但死后世界与这个世界是相关联的。”风无恙思考着,“我们要打开所有的门。既然墙上留下的痕迹能互通,门的开与关也能互通。”
“你的意思是帮她开出完整的路?”
“没错。”
两人再度在校园里开门、灭花、翻抽屉,当然基本上都是风无恙在干活,吴不归仗着多待几天也死不了全程神游。“居然真的存在死后世界。”他感慨道,“不过我也不想去,那里八成是个无趣的地方。”
风无恙在标着校长办公室的房间前停下。
“吴不归,去把门砸开。”
他后退一步,指着紧锁的门下达命令。
“哈?”吴不归不满地揍了他一拳,被他轻巧地躲开,“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帮你找笔也算了,为什么还要帮你砸门啊?我一个堂堂蝉联地下街冠军的拳手,凭什么给你这个无名小卒……”
风无恙细细察看着桌上的文件。
“有什么发现吗?”吴不归双手抱胸站在一旁。
风无恙找出一份资料,逐页翻看。那一张张边角泛黄的纸写满了对校领导的控诉:无故开除差生学籍、包庇部分学生并纵容他们实施校园欺凌、聘用没有教师资格证的老师、财务记录存在不正常的资金流动……
“你在看什么?”吴不归问。
“没什么。”风无恙收起那叠纸,“看来这所学校腐败至极,学生和老师写举报信试图揭露还被校领导发现了。”
“学校不都是这样吗?在那群高高在上的人眼里,学生都只是赚取名利、满足自己欲望的工具罢了。”吴不归说,“这和错误源有什么关系?”
“既然错误源以向阳中学为寄居地,它大概位于这里凝聚欲望最多的地方,即校长办公室在死后世界相对应的房间。”风无恙说,“舒雨定然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离开了校长办公室。
路过关有舒雨和夏知尘尸体的房间时,吴不归注意到门上的窗被堆叠的花瓣挤压着。“现在的年轻人欲望真强烈。”他嘀咕了一句,风无恙这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的一点。
他担忧地问道:“舒雨和夏知尘的欲望被向日葵吸收殆尽,他们真的有足够的生存欲望在那个世界活着吗?”
一只手抓住头骨的眼眶。
磨掉一层皮的指尖按压,借力甩开紧抓自己脚腕的骷髅,随后够着更高的骸骨。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周而复始,单纯的动作重复了数百次。
“……问我也没用。你要是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那里看看。”
白骨堆上赫然是一道殷红的血痕。
“不行,怎么可能将这个世界托付给你?不过是舒雨的话……她大抵能活下去,我们相信她。”
舒雨背着奄奄一息的夏知尘,登上了那座尸山。
将夏知尘送至第一层后,她也爬了上去,落入视野的是数个身体部位与向日葵同化的“人类”。她伸出手拉着夏知尘逃跑,那一座灿烂的温室里,两个血红的身影穿过成片的金与墨绿。
舒雨的目标很明确。为了转移注意力,攀爬的她短暂地思考过错误源的方位,其余时间则是痛得脑子融成一滩血水。虽然带着浑身的伤直面错误源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但至少好过烂在白骨堆里。
是否能到达目的地,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皮肤脱落,肉块悬垂,白骨裸露……舒雨疼得仿佛失去了皮囊,狂奔时迎面刮来的每一缕风皆劈开血肉。生理性泪水溢出眼眶,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她抬眸远眺远处的目的地。
她对夏知尘低声说:“去那个四壁粉刷成白色的房间……我松手了,你要好好活着。”
两只紧握的手分开,指尖牵连的黏稠血水是最后的一丝记挂。
舒雨没能撑到夏知尘远去,她的身躯在血丝断开的一瞬立即坠地。干涸的喉咙不得嘶吼,每一寸颤栗的肉与每一根紧绷的神经却在无声哀嚎。
她一度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意识溃散于某个时刻,迸裂的血与飞溅的花瓣闪过眼前晦暗的黑。醒来后,耳畔空荡荡回响着肉身的余音。
舒雨躺在地上,望向头顶的玻璃天花板。
她还是觉得痛,但没有之前那么痛了,也可能是已经适应剧痛。艰难地坐起身,她侧过头看到一片纯白。
她位于目的地房间的门口。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那些追逐我的人去哪里了?总不见得是一场幻觉吧?问题接连盘踞于脑海里,她一时只能给出“夏知尘救了我”的苍白解释。由于酸痛的肉与断裂的韧带支撑不起身子,她选择打开那扇门。
门缝里钻来一条刺眼的光线,渐渐地填充了整个世界。煞白褪去后,她身处于一个和校长办公室一样宽敞的房间,房间的正中央是一朵向日葵。
一层楼高的茎挺立,硕大的花盘在顶端摇摇欲坠。
它转向了舒雨。
“欢迎来到这里——”
舒雨仰头注视向日葵,那一圈花瓣伴着字句的吐露微晃。
错误源。她立即意识到。视线扫遍房间,没能捕捉到任何可疑之处。现在下手想必能了结这一切,只是……为疼痛所支配的身躯全然不听使唤。
“你是近年来第一个涉足此地的人类,我赞赏你的气魄与智慧,并将赐予你嘉奖——”
第一个?
三个字碾过心脏。
“我会满足你的核心欲望——”
她拖着整截断裂的残肢站起,不顾剧痛地奔往向日葵。视野里,只有上下狂颤的场景与自己拼命伸长的手。
指尖即将触及向日葵的茎。
“——活下去。”
她什么也没能抓住。
眼前是校长浮夸的自画像,舒雨知道自己回到了向阳中学。绝望如潮水般涌上来,她跪坐在地,用双手托着脸。
她在哭泣,不是因为疼痛。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一切拼了命的付出都没有意义……他还是死了。为什么我非要在那时昏过去?为什么我非要打开门而不是去找他?为什么……为什么!你分明发誓过了……
她恨,恨自己的无能。
压抑二十四年的嚎哭冲破喉腔,舒雨歇斯底里地揉着红肿的双眼,眸底时而闪过凶狠,时而荡漾悲恸。从未有过的痛,心脏被捏碎也比拟不上的痛,此时此刻扼住了她的脖颈,惨叫就这样咽回腹部。
舒雨用手背抹去糊了满脸的泪。
然后呢?
无措地控制恢复完好的身躯,她踉跄几步才适应不带有剧痛的走路。来到办公室外,她望见食堂掠起赤红的火光。
至少要送另外三人离开这里。
一路奔至火源,远远地,便看到火已经熄灭,仅飘着几缕残烟。扑完火的两人皆注意到赶来的舒雨,他们早有预料般没什么大反应。风无恙的目光由她的双瞳移到她的背后,问候顿时哽在喉间。
吴不归问了出来:“你可算回来了。夏知尘和萧忆呢?”
风无恙气得差点往他脸上甩一巴掌,但他忍住了,转而担忧地看向舒雨。
舒雨平静地,宛如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般说道:
“我很快去接他们。”
“行啊。有什么收获吗……咳咳。”吴不归扇去萦绕在面前的浓烟,“哈,这也太呛了。”
舒雨忽略了他的话语。“为什么会着火?”她问风无恙。
“向日葵在教学楼大肆繁衍,我们不可能将所有精力耗费在清理杂兵上,就像试试看能否一口气除尽向日葵。”
“于是你们就把食堂的向日葵全点燃了?”
“我本来想这么干,风无恙不肯。”吴不归控诉道,“他扯了一根茎和几片花瓣用火烧了烧,那想到燃起那么大的火……事实证明要不是他,我俩都得被活生生烧死。”
“这种向日葵反常的易燃。”风无恙简单总结。
舒雨的手指蹭过口袋里的打火机。她面前放映过无数帧画面,最后停顿在那上千亩向日葵。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吴不归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他们就近在食堂入座,舒雨将发现的线索大致告诉两人。
“可以确认那朵会说人话的巨型向日葵是错误源吗?”风无恙问,“没有攻击手段,这很可疑……是否会是精神攻击?”
“还有操控那些温室里的园丁。”舒雨补充道,“他们的身体部位能异变为向日葵。”
“这下就比较麻烦了……虽说不知为何,但只有你在那个世界没有失去欲望,仅凭你一人不可能敌过那种未知生物。”
“不是没有失去欲望,是仍存有少量欲望。”舒雨纠正,“带我去放置着……”
“你们到底要聊到什么时候?”吴不归不住嗔怪,“说要尽快前去营救那两人的是你们吧?既然前往那个世界的手段已经明了,那就去啊,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们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托付于未知。”舒雨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带我去放置着夏知尘和我尸体的房间,快!”
三人走到门口。透过那扇窗,他们望见一半的向日葵枯萎了,另一半仍绽得热烈。
舒雨的脸僵硬地抽搐。她命令风无恙打开紧锁的门,对方不肯,她便直接上手夺去钥匙,粗暴地插入锁孔,旋开门把手。
盛开的向日葵望见鲜活的血肉,立即推搡着挤压着扑来,一口一口啃食她的身躯。这种程度的痛对此时的她而言无疑形同于蚂蚁的撕咬,她无视了一切,奔向自己和夏知尘的尸体。
夏知尘头颅和断肢处长出的向日葵是绽放的。
舒雨后退着走出房间,一把关上门。
她靠在门板上无力地低垂脑袋,几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风无恙走上前想要安抚,却见舒雨扬起了脸。
“漂亮,真是该死的漂亮。”
她撩起刘海,笑得癫狂至极。
“你是说夏知尘还活着?”支开不懂爱情的吴不归后,风无恙问舒雨。
“不确定,但大抵没错。”舒雨恢复了平日的镇定,“反正从此刻开始,除非亲眼见到他的尸体,我是绝不会罢休的。”
“你欣喜的理由不单是这一点吧?”
“那当然。”舒雨说,“我的猜想也得到一定的证实……或者说,我的计划离成功实施又进了一步。”
大量失血与难以抑制的激动,迫使她的意识逐渐飘渺。简单交代几句后,舒雨走向那群簇拥的向日葵。
她要去接他们回家。
望见夏知尘的那一瞬,舒雨狂喜得快要疯掉。她像个执拗的孩子一样狠狠搂住夏知尘,依偎在他的胸口、索取他的温度。
“怎么了?”夏知尘问。
“没事。”舒雨佯装平静地放开他,“你继续活着,我很快回来。”说罢,她奔向温室外,踏上那片细腻的土地。她认准一株向日葵,用铲子松开它根部的土壤。
又一次,舒雨感到近乎疯魔的喜悦。
那一条条细长的根须伸向温室,另一株向日葵也是如此,每一株向日葵皆是如此。上千亩绽放的向日葵的根部,朝着温室生长。
这意味上千亩向日葵在为温室里的某件东西输送着养分……答案仅有一个:错误源。
至于养分是什么,想也不用想,定然是来源不明的阳光。要想杀死错误源,必须像对待旧世界的那些向日葵一样,阻隔养分的运输。她不可能在自己的欲望被彻底蚕食完前割掉上亿条根,但可以毁掉上亿株向日葵与阳光。
舒雨立即回到温室,找到夏知尘。“你还记得我是谁,并且百分之百信任我,对吗?”她牵起他的手。
夏知尘点了点头。
“很好。听仔细了,你现在去那个白色的房间,见到一朵巨型向日葵后,它会说一些意义不明的话,不要受其干扰。对话的最后它大概率会提出满足你的核心欲望,你要确保在那时你的核心欲望为‘取回失去的欲望’。”
“取回失去的欲望?”
“是的,务必持续默念这几个字,直至谈话终止。还有……”话语堵在喉腔,郁结成一团说不出也咽不下的闷气,她最后仍以“你要好好活着”潦草地结束了这场交谈。
夏知尘乖巧地点头,转身走往房间。
舒雨望了他的背影很久很久,才沿着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