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雨衣抬起头。
对视着。
无法交缠的视线为帽檐所拦截。
萧忆靠近,质问:“你……杀了自己的同类?”这是个愚蠢的开场白,答案显而易见,于是黄雨衣也不说话。萧忆又往前走了半步:“你是乌托邦的人?是遭到了谁的某种胁迫吗?别害怕,我兴许可以帮你……来,先把刀放下。”
黄雨衣朝后缩了些,像受惊的小动物。
“安啦。”萧忆看着那把蝴蝶刀的刀尖逐渐向上,“我没有恶意,我……”
一声巨响。
旁侧的天花板轰然坍塌,烟尘中乍现一个庞大的影。
——是猫人偶。
萧忆当即扑向黄雨衣,然后将他搂紧在怀里。利爪劈开后背、深抵内脏,仅在一瞬间就剜去了他的意识。
视野里唯余一晕阳光般明亮的黄。
……
“我搞砸了,先生。”
……
“游戏「人偶的哭泣声可否被聆听?」已结束。”
“Winner数:10人。”
“正在加载中……”
“已增加您的剩余游玩天数,预祝您安然无恙。”
……
闪烁的光标与永恒不变的字符:
“再会,风。”
……
“你们两个他妈的给我适可而止!我不是供你们消遣的XX玩具!我是人类,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尽管你们只会用我的血肉侍奉你们那操/蛋的欲望!”
萧忆在清晨被一阵咆哮吵醒。为血所濡湿的绷带裹遍上半身,沉甸甸地拽着他陷入病床。他看见苏医生的后背,此时此刻,在另外两人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回答我,那欲望里总归还有些其他的什么吧?”他诘问,“说,你们爱我。你们爱我……对吗?”
那两个影子不吭声。
终于,苏医生安静了,一点点顺着墙根滑下。直至他的膝盖落在地上,两人中的一人方才开口:“说得像你有多高尚似的,上了床后不还是将自己的欲望裸露了个一干二净。”
萧忆辨认出那是邬忧或是邬虑的声音。
另一人附和:“是啊,我们分明都是在遵从欲望。”
这次不吭声的是苏医生,他扶着墙站了起来,朝后一瞥,恰巧撞上萧忆的目光。“抱歉,我的病人醒了。”他佯装无所谓道,“现在是工作时间,我无理由奉陪。”
“有什么关系?”一只手环上他的腕部,“你的病人们又不是没见过。”
苏医生一怔。
“放开我!”他挣脱了那只手的钳制,又将两人推至屋外,狠关上门。空气一瞬间单薄了许多,他走到病床跟前。换药缠绷带的工作,就这般在死寂里完成了。
“萧忆,你走吧。”苏医生一次又一次捋平萧忆翘起的衣角,可偏偏他与它都是如此倔犟,“伤口基本上愈合了,记得明天再来复查。”
“是谁送我到这里的?”
“陌念念。怎么了吗?”
“……没事。”萧忆咽下一口唾沫,“我……呃,你还好吗?虽然我做不了什么,但是……”
干涉的笑声截断他的话语:“不必顾虑啦,我们一直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这次也不过就是个小矛盾罢了,一切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
他垂下头。
“走吧,萧忆,快走吧。”他恳求着,“叶穆白还在天台等你。”
叶穆白?等我?
“他找我干什么?”萧忆忍不住发问。
“我不知道。但他看上去挺着急的,你快点过去。”
最后一次慰问后,萧忆告别了苏医生,赶往天台。肃杀的清晨,叶穆白裹着黑色毛呢大衣倚在栏杆上,望见飞奔而来的萧忆,他只是微微地摆了一瞬眼球。
“早,累赘的闲话就免了。”不顾萧忆是怎样的上气不接下气,叶穆白直言道,“我虽说在乌托邦生活了一年,却没有任何挚友。面对如今的困局,我也只能向你寻求帮助了……我被委托了一件麻烦事。”
“什么事情?”
“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一边是你所崇敬的上位者的指令,一边是微不足道的贱命一条,你作何抉择?”
萧忆脱口而出:“命。”
叶穆白在那双澄澈的眸子里一晃神,他捂了捂冻红的鼻尖,用战栗的怪腔说:“我就知道,你眼里向来仅有命……问你果真是错误的决定,倒还不如扔个硬币,至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到底出什么事了?”
“别多问,知道得越多越不利。”
萧忆看着他:“你想选择前者吧?至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指的就是掷到那一面的概率吧?既然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不去做呢?”
“我……因为我……”
“因为你在惧怕。”萧忆说,“你在惧怕那不可触及却又触手可及的死亡。”
“不,死亡又有什么关系。草芥般的命,不值一提。”
“若是如此……”
萧忆抓住叶穆白的手腕,一拽,束缚在布料里的指尖顿然直抵胸口。他朝后退了些,上半身伸至栏杆之外,被发丝鞭笞的脸分明不带笑,眸里却满是狂喜。
“……不妨在此杀了我。没关系的,叶穆白,我们本就毫无关联,是吧?而且你也不必担忧所谓的守则,依凭陌念念偏袒林渊的作风,她也会无私地谅解你的。”
叶穆白彻底慌了神,很显然,他没有料想到贪生怕死的萧忆竟会做出这般疯癫之举。果断地抽开手,他大声呵斥:“你在做什么?况且我也没有杀你的理由。”
萧忆平静地说:“总会有的。”
叶穆白抚着手腕上的红印,默了很久,最后只是说:“我知道,你试图用过激的行为去逼我忘却畏死的自己。你成功了,只不过是由于我望见你时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你作何选择?”
叶穆白笑着不说话。
“所以,我有权知道你被安插了什么事吗?你称不上是我的挚友,但——”
萧忆噤声了,他听见大堂里一阵阵的喧嚣。
“他们回来了。”叶穆白说。
“谁?”
“赴死者。”
瞥见他之时,鱼鳞般的伤痛如鱼鳞般脱落。风无恙狂奔起来,在那人视野边际撩拂栏杆时冲进楼梯间。他绝对不能再错过,即便此刻他理当去悼念死者。
“好疼……我的腿骨肯定碎成渣渣了……”弯个腰的功夫,再抬头,佟朴便丢了风无恙的踪迹,“你去哪里?又看到你的心仪对象了?喂!无恙!”
“萧忆。”
被呼唤的人停在拐角处。
“萧忆,我找了你好久。回来吧,拜托了,我不能没有你。”风无恙的恳求声沙哑得走调,他往前走去,半边身子浸在黑色里的人也彻底步入阴影。
“……为什么要躲着我?”
像个执拗的孩童般,风无恙握紧拳,直至溃烂的手蜷曲为血淋淋的不可名状物。萧忆听着那滞重的一问,心生余恨却又于心不忍,最终只是轻声道了句:“……被抛下的人分明是我。”
“什么?”风无恙一愣,“不,萧忆,我没有抛下你!我只是……”
他伸出手试图触碰他。
肉/体交锋的一瞬,萧忆近乎是下意识地转身扇去他的手,两人的目光在这时相接了,诡异的汹涌。他们很快藏匿起自己的不堪。
风无恙终于吐露:“对不起,萧忆,我……”
“我的第六感准没错,你果真在这里!”
佟朴的怪叫声。
风无恙被吓得猛回头,又在顷刻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然而再度回首时,萧忆已经不见了。他怒得直发抖,或许更是由于悲。
“啊,那是你的心仪对象?”佟朴没事人似的继续说。
风无恙无心应答,胡乱地点了点脑袋。
“我就知道!”佟朴又一次怪叫起来,他的精神似乎受到了来自X级游戏的重创,“我就知道……你喜欢的人正是他!放心,我会努力撮合你们的……加油哦。”
风无恙顿觉不妙,一抬眸——
他和叶穆白四目相对。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同时喊了起来,发觉质问叠合后忙重新开口,音调一次比一次飙升得纵情而无所顾惮。
佟朴笑眯眯道:“哟哟哟,害羞了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