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晃晃荡荡,转眼到了盛夏,粉园中青绿一片,桃林的树上挂满了小巧可爱的毛桃们。
知了们攀附在树枝上争先恐后的叫起来,直到在房里睡觉的顾寒大喊——
“来个人,去把林子里的知了赶走,一天到晚没完了。”
夏霁原本在写字,结果被顾寒嗓子喊偏了笔,画了出去,好好一幅字就这么毁了,但夏霁只是摇摇头,并将其拎起,团成一团扔掉了。
这段时间天气热,明经殿放了假,夫子和学子们大部分跑去避暑,人有了空闲,生意就会水涨船高。因此,明典大街上的商铺们就趁此机会开始疯狂做生意,也包括顾寒的产业,再加上府里庄子的一年的经营,这就导致顾寒最近一直在算账,拨算盘拔得梦里都是算盘声。
顾寒昨晚好不容易将账做完了,看着进账的银子似流水,觉得自己迟早会在大元富可敌国,也就萌生了卷钱跑路,去南方开启一段新人生。
至于上都的破事,他才不想管。
顾寒在屋里做着白日梦,行止在屋外把门敲,告诉顾寒陈非来了,人在书房,顾寒又要起来面对现实了。
“陈兄请用茶,桌上还有点心。”夏霁将泡好的茶水给每人倒了一杯,还有手指了指点心,示意陈非吃些。
“哎,云彻兄客气了,我喝茶,先喝茶。”陈非说完就将茶一饮而尽,喝完还对夏霁笑了下。
“吃一个,这是云彻自己做的。”
顾寒拿了一个吃了:“唔,味道不错。”
陈非没办法,只能吃了,边吃还边含糊道:“抱歉,只是我这半个月都没回国公府,一直歇在柳巷,吃的一直是糕点,所以刚刚有点没控制住自己。”
夏霁笑着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能理解。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世子,有何贵干。”顾寒拿起块点心,笑着看向陈非,但眉眼间却透露出些许不耐烦,因为陈非扰人清梦。
“好哇,本世子今早回府一听到消息就过来通风报信,早饭都没吃,你就这个态度,真是世风日下啊!”
陈非跳起来吱哇乱叫,一边模仿戏子抹泪的动作一边控诉顾寒这个没良心的,那叫一个不伦不类,顾寒被惊得打了个寒颤,连忙打断陈世子的施法。
“有活快说,别装神弄鬼。”
“行,我这就讲给你听。我爹昨天入宫时见到了你大伯。”陈非一脸煞有其事的讲。
“……我大伯,他好歹是个当官的,皇帝召他入宫不是很正常吗?你这是什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陈非翻了个白眼:“不是,没这么简单,你大伯出宫后,皇帝就下旨让你二伯去给莀妃诊治,莀妃不是相当于进了冷宫吗?而且,吴家的合作你也没应嘛。”
顾寒原先还听的老神在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到陈非提到与吴家的合作时,眉峰顿时簇拢:“你怎么知道合作的谁和你说的?”
顾寒下意识的反应吓到陈非了,尤其是那双金眸,锐利的锋芒毫无遮敛,刺得陈非冷汗直冒,说话都结巴:“你,不是,我,我是听我爹说的,你别这样,眼神收一下,怪吓人的。”
“那你爹是……”
陈非赶忙应道:“那八成是皇上。”
“会不会是有人告诉皇帝了,明朔,冷静些。”
夏霁坐在一旁看戏,见陈非实在受不了顾寒的眼神才将手放在顾塞的手背上轻拍一下,让顾寒回神。
“抱歉。这样看来,皇帝怕是要废了吴家。”顾寒一手扶额,另一只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
但这和顾氏的大房和二房有什么关系,还是说是冲着将军府来的。
二房,二房平日里是和将军府关系不错……
关系不错!
顾寒抬头,语气凝重:“糟了,院判怕是要出事。”
这时,窗外已乌云密布天色暗下来,风起云涌,爆出一阵阵雷声,在电光火石间,一道闪电划开天空一瞬即逝的是上都的冰山一角。
昨日,崇德殿
“臣礼部尚书顾裴,见过陛下。”
顾裴应召入宫觐见,刚刚还在宫门碰到了茂国公。
顾裴自知与茂国公虽非好友,但好歹也说得上话,可刚刚,国公爷连抹余光都未曾给自己,这一下让顾裴有些不安。
“顾尚书,平身吧。”长治帝的威严的声音将顾装的神思拉回。
顾裴起身谢恩,未等他站稳,皇帝又问:“你任职礼部多久了?”
“回,回陛下,二十年有余了。”
“唔”,长冶帝端起桌上的茶水,吹了吹水面上的茶沫,又问道:“有没有想去其他部的念头?没关系,你大胆点说,朕不怪你。”
顾裴听着长治帝说出这番话,有些摸不清长治帝的意思。他开始怀疑长治帝是因为那个不识相顾斐而迁怒自己,从而开始懊悔当年应该早点逼他另立门户。
长治帝坐在高位眯眼看着走神的顾裴,微微皱眉,故意将茶盏磕在桌上,声音惊得顾装浑身抖了一下。
“啊,有的,臣曾动过去户部的念头。”
“哦?”长治帝来了兴趣:“具体说说,让朕听一下。”
“是这样臣幼时书读的不好,但很会拨算盘。本是胸无大志,想以后去学人做买卖,但是母亲心里着急,多次哭着劝臣去考官,臣不想忤逆母亲,这才了去考了试,但户部没考上,考上了礼部。”
但事实不只这些,顾裴的母亲是侧室扶正,出身商贾,而在当时,这个身份嫁到别人家也就是做个侧室更有甚者只是个妾。
出生商贾就意味着朝中无人,而当时任职戍边将军的顾老太爷没有帮自己儿子的意思,让别的世家子弟顶走了顾裴的职位,顾裴因此对顾老太爷一直心里有怨。
长治帝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面上却显出惊讶之色:“为人父母的,都是为做儿做女的好。朕呢,现在有一个令人头疼的事,不知顾尚书是否愿意为朕分忧。”
“君为臣纲,陛下就是臣的君父。”顾裴呼啦一下就跪下,声泪俱下。
“臣的母亲死得早,而父亲也在十多年前不幸离臣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臣就算想尽孝也无人,这是臣一生的痛。”
长治帝闭上眼,面色十分动容:“尚书是个有孝心的,只是可惜无人可享。”
顾装听到这,自觉辅垫得差不多,赶忙止了哭声:“不陛下,上天待臣不薄,臣还是有幸的。”
“嗯?”
“因为臣有陛下,为君父分忧就是尽孝,这是臣的本分。”顾裴说完就深深地跪拜下去,给长治帝磕了三个响的,再抬起头时,额头血红一片。
长治帝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因为莀妃的身体的问题,吴尚书总是忧心不已,连着工作也做不好。可朕是做丈夫的,也是做父亲的,无法怪罪于他。”
“那陛下的意思是.......”顾裴小心翼翼地问。
“朕打算让你做这个兵部尚书,”长治帝拿起茶盏的盖子指着顾裴:“让吴老因忧伤过度告老还乡,而且,朕觉得,莀妃活不到明日这个时辰了。”
顾裴在底下站着,却如身在冰火交界处,既为自己即将高升,搭上皇帝这条船,又为皇帝一句话决定两条命的去向而惊出一身冷汗,两股战战。
长治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对了,朕刚刚急召太医院院判,也就是你二弟顾悲入官为莀妃救治,但终究是回天乏术,朕勃然大怒,抄家下狱,流放云州十三城。”
“顾尚书,你意下如何?”
今日,将军府
“行止、南柯,去盯好院判府的动静,还有,现在就去找顾远,让他别回去,到将军府来找我。”顾寒起身打开窗,对站在外面守门的行止吩咐道。
顾寒的语气急切,又催促行止快一点,行止只得纵身跃翻上屋顶,传信去了。
夏霁觉得顾寒的做法有些不妥,从旁劝阻道:"长帝不正是因为院判府与将军府走得近才出此下策吗?明朔,你若要救下院判府,不正是应了长治帝的猜测吗?”
“我不救院判府”,顾寒说着走到书桌旁,抽出一张信纸,提笔研墨,“而且也救不下来,长治帝明显是有备而来 ,但只要人没死,总有活着的盼头。”
“但保不齐皇上会在后面杀人灭口。”陈非插嘴道。
“嗯,确实如此,但我办法对付,只要出了上都,没什么事是做不了的。”顾寒将笔放下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将信写好,对着窗户久了段奇异的调子。
夏霁看他吹调子,想着不会又飞只白鸽过来吧。
夏霁看见了一只海东青飞进来,顾寒将信装好和海东青亲近了一会,海东青又展翅离开。
夏霁看到海东青就明白了这是去往边境的信。
顾寒拍拍手,转身对陈非说:“你现在赶快回府,或者继续去明典大街吃喝玩乐,最近不要来将军府找我。”
陈非点头,起身就走。
现在正是敏感时期,谁和将军府扯上关系,谁就会倒霉。虽然陈非一直和自己父亲不对付,但没必要为了这个把自己搭进去。
陈非走后,夏霁转头就看见顾寒阴沉的脸:“保不住?”
“嗯。”顾寒点头:“只能保下顾青和顾远,现在就等消息,看皇帝打算怎么罚。”
“陛下,莀妃娘娘走了。”潘枫凑到长治帝耳边轻声说到:“还有就是,顾大人求见,已经在外头跪了有一会了。”
长治帝一听,随即将桌上的物件一把扫到地上,喝道:“见什么见来人,给朕将顾悲押下去,关入大牢。”
潘枫吓得跪在地上,直呼陛下息怒。
长治帝缓了口气,对潘枫吩咐道:“传朕旨意,太医院院判顾悲因未救下吴莀妃,有负圣心,抄家下狱,不日后处斩。但念其行医数载,兢兢业业,特赦其家眷免爱死罪,流放云州十三城。”
“什么?皇上因为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就要杀了我爹。”已经被行止找到并带回将军府的顾远听到旨意后大惊失色。“
“是的呢,小傻子,你家都要被抄家你还在外头晃悠。”顾寒没好气地说:“你哥可能已经被抓了,我现在也没办法把人从牢里捞出来。这样,我先送你出城,自己去燕州找我爹,我信已经送过去了,他会给你安排。”
顾远还没有这个毁灭性的打击恢复过来,他看着顾寒,呆呆地问:“那,那我哥呢?”
“我再想办法,这个你别管,先顾好你自己。”顾寒无奈地看着他这个傻弟弟:“你爹救了我的命,但我救不了他。而我在三九天里落水,你又救了我一次,但好在我能保下你和你哥,也算是尽我所能。”
顾远依旧愣在原地,夏霁却由这句话窥见当年真相的一角,顾寒幼时所受的劫难,以及上都有关顾寒身体的风言风语,恐怕绝大部分来自几大势力之间博弈的波及。
顾寒拍了拍顾远的肩膀,感受着这单薄,却又有着少年人独有的韧性,他对顾远说:“你叫我一声哥,我得承这个情。我亲人没几个,但你是其中的,所以我疼你。好孩子,你不是一直想入伍吗?那就去吧。”
“可是,我,”顾远似乎回过神了,红了眼眶:“我不想再为大元打仗了。”
“我知道,但你要知道的是,无论是当官还是做将军,皇帝并不是你忠心的对象,而是一种依托,你真正应该效忠的,是这天底下的黎民百姓。”
顾远呆呆地应了,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倒是一旁的夏雾差点拿不稳茶杯。
有够离经叛道的,夏霁想着,不忠于帝王而忠于民这个思想绝非一朝一夕在顾寒的脑海中形成的,就算顾寒的启蒙老师是李皎,但因为顾寒这人有着绝对的自我想法,也做不到如此深远的影响,恐怕只有身边人……
而身边人,合适的也就只有顾寒的亲人顾斐。而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也不外乎长治帝会防备顾斐。
夏霁看到顾寒的那个傻乎乎的弟弟,觉得对方不一定听得懂,真是浪费了顾寒同他掏心窝子的话,但转头一想,又有些羡慕这种兄弟和睦的场面。但夏霁其实又不在乎,他明白自己的出生,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兄弟和睦于自己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他与自己其他几个名义上的兄弟们之间只有同室操戈。
真是讽刺的矛盾,因为自己永远得不到。
在夏霁走神的片刻,顾寒已经将顾远送走了,那么高个子的一个男孩哭起来也没个停的,最后只说会在燕州与顾将军学真本事不辜负寒哥的一片苦心
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