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便是杀青宴，黎蒙没在组里久留，只跟几个相熟的同事打过招呼后，便匆匆离去。
斜阳低悬在天边，黎蒙大步迈出工业园区，拨通常枫的电话，琢磨着对方的开店计划。
电话拨过去半晌才有人接通。
“……喂？”
常枫慵懒的嗓音中带着一丝迷茫。
黎蒙掀眸看了眼远处人数明显增多的粉丝群体，压压头上的帽子，脚步在门口打了个转。
拐向曾经和兰顿走过的那条小路。
直到自己的身影在粉丝们发现之前隐没在街角，黎蒙才问道：“修理铺选址选得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听常枫深吸一口气，在床上滚动两圈，咚地站在地面上。
“没……没选呢，你看你这么急着当老板？”
常枫脸不红气不喘，手上动作飞快地穿衣服。
黎蒙怒其不争地闭上眼，终于确认好友尚未起床，莫名产生了某种对兰顿的共情。
他望常枫成龙成凤，也许就跟兰顿和教授对他的厚望是一样的……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黎蒙摇摇头，步履匆匆地路过只剩秃枝的银杏树群，随口答了两句就挂断通话，目光望向街对面的空地。
那里空无一物，还没到下班高峰，连行人都很稀少。
落叶已经被清扫干净，空旷的天空笼罩着这片空旷的街道，黎蒙无意在此景中久留，飞速回到家。
回家时常枫已经将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见黎蒙进门立刻提议道：“走吧，去选址？”
黎蒙摆摆手：“什么年代了，不能线上选吗？”
常枫飞快改口：“走吧，去遛狗？”
这还真不能线上遛狗，梨子已经不是三岁狗龄的小孩了，黎蒙只好微笑点头：“好的，不送。”
梨子欢天喜地扑在黎蒙跟前谄媚地呜呜叫了两声，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扭着小屁股跟着大爷走了。
黎蒙盯着空荡的客厅，猛然发觉兰顿已经很多天没要求看看梨子了，难道这次真的有那么生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黎蒙思忖着，心不在焉地晃悠到厨房，随便对付了两口晚餐。
翌日，直播要下午四点开始，地点也不在原来的工业园区，而在总部投资新建的楼里。
于是黎蒙第一次迈进了这栋工业风水泥色系建筑里。
救助小组在过程中遇到的各种体弱年迈或者幼小动物都会被送来这里，加上各种手术室和实验室一应俱全。
恰逢此时谭菲菲来电：“你到了没？我和造型师在三楼等你呢。”
黎蒙迈上台阶的脚步一顿：“怎么又要造型？”
负责妆造的小姐姐在一旁小声嘟囔：“是黎老师吗？他可以不用——”
话音未落就被谭菲菲打断：“是的是的，要造的，快上来！”
说完啪唧挂断电话。
黎蒙：“……”
三楼，多数工作人员都是剧组里的熟面孔，有些只负责综艺后期的同事们没来。
又添了些在救助站工作的医护人员，当然是来看热闹的。
这里原本是用来放养已经饲养得健康的动物的，现在动物们都被收进铁笼里挪到一旁，腾出来空间给剧组人员架设机器。
铁笼内的喵喵和汪汪声此起彼伏。
黎蒙蹙眉：“这能听清人说话？”
谭菲菲显然也对此表示怀疑：“据说剧组的收音设备很牛。”
黎蒙撇撇嘴，反正他也就是个来打卡上班的，于是便乖巧地跟着谭菲菲前往临时休息室。
化妆师手脚飞快地辗转腾挪，一人画四个完全不在话下。
半小时后，黎蒙和谭菲菲顶着还未成膜的唇釉，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再次确认流程，等着直播开始。
这时黎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要将场地选在此处，也明白过来为何这场直播时间竟长达六小时。
除却开场和结尾的一些寒暄外，有一半时间内容都是呼吁群众对三楼笼子里的动物进行领养。
而这种时候，查尔斯等明星艺人的作用就显得很大了。
且不说粉丝群体，就说其自带的话题和热度，对宣传就大有裨益。
“不愧是资本家！”谭菲菲啧啧有声，如是点评着。
黎蒙对此未置一词，钱是兰顿出的，他也确实不能养这里的动物们一辈子。
生命生生不息，人工选择也并非个人的选择，而是群体的选择。
所以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普及宣传，最终要靠的，还是群体的力量。
但是……既然如此，兰顿作为出资人，不来露个面吗？
自从前天在总部，和兰顿进行了一句话六个字的单方交流以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黎蒙眨巴眨巴眼睛，寻思着要不然主动跟兰顿说句话吧。
黎蒙小心地挪了一个角度，在谭菲菲看不见的角度飞快给兰顿发去一张照片。
五分钟后，黎蒙收到兰顿的回复：“？”
黎蒙握着手机的双手收紧，呼吸一窒，这是什么意思？
不喜欢？
不应该啊。
兰顿那头仍然在输入，半晌，又回来一句：“想我了？”
黎蒙倏地睁大双眼，有样学样地也：“？”
兰顿立刻发来下半句：“梨子想我了？”
黎蒙翻到上面的记录，看着梨子女士呼呼沉睡的照片，寻思着应该是想吧。
“嗯。”
兰顿这次秒回：“真的？”
黎蒙心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黏糊呢，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得了。
“嗯。”
“嗯？”
“嗯。”
“嗯？”
黎蒙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疯，也不知道兰顿是转了什么性，俩人抱着光屏嗯来嗯去八百个回合。
谭菲菲看着黎蒙抿唇笑着的表情，惊恐地：“你在看什么？”
黎蒙立刻惊醒，飞快盖住屏幕，难得有些结巴地小声说：“没，没什么。”
好在谭菲菲没有往深想，理所当然地说：“看梨子呢吧。”
黎蒙思忖两秒觉得承认也不算骗人，于是嗯嗯点头。
谭菲菲反手一亮屏幕，上面赫然是梨子女士五分钟前新鲜热乎的遛弯照片。
画面上穿着湖绿秋衣的梨子在正午的阳光中勇往直前，黎蒙欣赏并转发给自己后，才后知后觉地狐疑问：
“他为什么发给了你？”
谭菲菲挑眉：“没有发给你吗？那你在看什么？笑得那么……”，谭菲菲顿了顿，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真心实意道：“甜蜜。”
黎蒙还没想通为何常枫没有把梨子的近照发给自己，转头就迎来谭菲菲的“甜蜜”暴击。
霎时间惊恐地闭嘴摇头转脑袋，看着屏幕上兰顿没再回答，立刻撇下嘴角。
门外不远处的大厅内传来一阵骚动，导演和工作人员热乎的招呼声绵延不绝，黎蒙蹭地从座位上起身。
有谁会让导演如此热情呢？
黎蒙光速冲到门边，唰啦一下拉开门，迎面看见众星捧月般姗姗来迟的查尔斯。
黎蒙：“……”
查尔斯：“？！”
“学长你是来接我的吗？上午有个采访实在推不掉，不然早就来了。”
查尔斯受宠若惊地笑眯眯地说。
其他人僵立原地，纷纷收住话音，想上前要合照的几人举着手机犹疑不决。
众目睽睽之下，黎蒙说不出冷硬拒绝的话，只含混地说：“我休息室在这间，你的好像在楼上。”
查尔斯抬手撑住门，在经纪人不忍直视的目光中兀自认真道：“我和学长一间就行，休息室紧张，不要搞特殊。”
周围人立刻夸赞查尔斯温柔体贴，黎蒙哑口无言，转身让开门露出身后的谭菲菲，表示自己没有独占。
查尔斯浑然不觉，抬脚迈进休息室，连经纪人带小助理全都拍在门外。
谭菲菲立刻警觉地起身，直觉自己不应该继续呆在这里，遂无视黎蒙求助的目光，拉开门缝一溜烟跑了。
黎蒙面无表情地转身坐回椅子里，打开通讯看消息提示，里面空空如也，随即烦躁地将光屏扔回桌面上。
查尔斯踱步凑过来：“怎么不高兴？”
黎蒙下意识反驳，沉声淡淡道：“没有。”
查尔斯勾起唇角，略微附身，抬头端详着黎蒙毫无瑕疵的俊脸。
黎蒙唇角轻抿，不自在地后退半步，目光路过查尔斯，看向硕大化妆镜中的自己。
黑发柔顺地垂在额前，鼻梁骨被灯光照亮，随后黎蒙略微放松双唇，下一秒，镜中的人被查尔斯的后脑勺挡住。
“洒了香水？”
查尔斯附身飞快在黎蒙侧颈深吸一口气，然后调笑地眨着眼睛问。
黎蒙：“没有。”
查尔斯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委屈，黎蒙迅速补上一句：“化妆师怎么还不来？”
查尔斯意犹未尽地挡在黎蒙跟前：“避嫌吧。”
黎蒙失笑，有什么好避嫌的？遂转身拉开休息室的门，只见门外经纪人和小助理一人守一边，跟门神似的。
黎蒙轻声问：“化妆师呢？”
小助理仔细看了看黎蒙完好无损的唇妆，结结巴巴地说：“刚，刚走。”
黎蒙抬脚便走，在堆放动物的地方找到了谭菲菲。
谭菲菲丝毫没有把战友丢下的心虚感，指着几只毛色相近的猫咪兴奋地说：“看！这是我们那天在河滩捡到的！”
黎蒙看着几只健康且活蹦乱跳的小东西，伸出修长的手指勾起猫咪胸前的吊牌。
上面写着它们被送来的日期和发现它们的地点。
猫咪试探着伸出舌尖，好像知道不能舔人似的，又闭上嘴巴，乖巧地把脑袋撞在黎蒙指尖。
黎蒙抬手摸摸猫咪毛茸茸的脑袋，想起兰顿给自己买的金锁，思绪电转，脑海中闪过兰顿家空荡的房子。
花园里的月季垂败，沙发上沾满纯白猫毛，房间里满坑满谷的宠物用品。
想来都收拾干净了吧。
黎蒙无意识地抚摸着橘猫的脑袋，兴奋与疲惫交织的感觉油然而生，不消片刻，兴奋感占据上风。
李教授说他一退再退的诘问言犹在耳，而他自己的保证亦涌上脑海。
多年前隐没消失在街角的猫咪倒退着跑来，隔着陵园和站在墓碑前的黎蒙对视。
那是某次他去探望父母时产生的幻想，多年后的今天，那幻想如同真切发生过的回忆般纷至沓来。
遥远的过去是分别，未知的前方，大抵该是重逢。
“各部门就位！”场记拿着从剧组带来的远古大喇叭吆喝。
黎蒙从回忆中抽出思绪，抬眸望向墙壁上的挂钟，下午三点四十，随后便和谭菲菲前往沙发区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