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喧杂终于如退潮般远去,兰顿苦苦思索了好几分钟,也没想通费舍究竟和黎蒙说了什么。
转身看去,才发现陪着兰顿一同来到舞台中央的黎蒙,不知何时已经溜号到了餐台旁。
黎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现在正端着满满一盘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和牛牛排、帕尔马火腿搭配翠绿蜜瓜、以及海胆意面等等美食,若无其事地站在高脚桌旁,准备开吃。
兰顿瞬间有些不太满意,和正要凑上来刷脸的众人略一点头,便迈开长腿走向黎蒙。
“晚上没吃饭?”
不远处自助餐台旁,常枫和谭菲菲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蓝龙虾和澳龙哪个更好吃。
黎蒙卷着意面的叉子停在嘴边,闻言撇撇嘴搁下叉子:“谁参加晚宴会吃饱了再来?不符合打工人的职业特性哈。”
兰顿哑口无言,心说老板确实都是吃饱了才来的,于是只好飞快改口:“够吗?我再去帮你夹点儿?”
黎蒙点点头,嘱咐道:“来块玫瑰布丁和小蛋糕,蛋糕不要带奶油的。”
兰顿:“……”
十分钟后,黎蒙光速清空三个盘子,然后一股脑将空盘拜托给路过的侍应生,接过餐巾一抹嘴。
然后才满足地长叹一声:“圆满了。”
兰顿失笑,灯光下金发耀眼,湛蓝双眸流光溢彩,黎蒙只看一眼就移开目光。
舞台深处,乐队已经开始了第一轮演奏,导演给众人做表率,一马当先冲进舞池。
乐声澎湃响起,汹涌地以此为中心冲向整座大厅。
正所谓饱暖思□□,现在他填饱肚子,身边又没人闲聊,常枫那见色忘友的始终跟在谭菲菲身边,不知道在逼逼什么。
不自在的感觉瞬间油然而生,黎蒙慢吞吞地挪到高脚桌另一侧,若无其事地伸出白皙指尖,拨弄衣襟处的胸针。
圆桌不大,兰顿甚至不用绕过来,隔着桌子拦下黎蒙的手,将胸针扶正,问道:“它怎么了?”
黎蒙:“……它挺好的,我就看看。”
兰顿轻笑出声,头略微低下,由下往上觑着黎蒙的表情,像说悄悄话一般小声问道:“他刚才……和你说什么?”
黎蒙倏地向后仰头,余光瞥见远处,费舍先生见他抬头,调笑着遥遥冲这边举起酒杯的动作。
“他害羞了”这四个字如同某种咒语,在黎蒙脑海轰然炸响。
如果费舍对他儿子的了解不错,而黎蒙对兰顿刚才的反应也没猜错的话,兰顿的恼羞成怒,确实可以理解成——害羞。
黎蒙仿佛从那四个字中得到了定海神针般的惊人力量,所有不自在的感觉都在得知对方,也并非像看起来这般从容不迫时尽数消退。
下一秒黎蒙微微一笑,纯真无害的眼眸星亮,吐出两个字:“你猜。”
兰顿霍然起身,绕过高脚桌贴在黎蒙身旁,一字一句道:“不管他说什么,一个字都别信。”
黎蒙浑不在意,百无聊赖的目光绕场一周,随后狡黠地冲兰顿笑笑,同样一字一句地回答:
“我觉得你父亲刚才的话,很有道理。”
兰顿:“?”
天可怜见,他就没从费舍嘴里听到过跟“很有道理”这四个字沾边儿的话,黎蒙是如何从中窥见“道理”的?
“比如说?”
黎蒙才不会被他套话。
主要是小黎敏锐地感觉到,如果这话被兰顿听见,会非常不利于费舍和兰顿间父子关系的和谐。
当然也不利于他现在保持的有利局面,于是小黎给老板画了张大饼,一杆子支到八百年后:“以后告诉你。”
兰顿也不是傻的,右手抬起勾住黎蒙的肩,绕过对方肩头,指尖在对方鼻尖碰了碰,不依不饶地问:“告诉我什么?”
黎蒙:“……你不要把人当傻瓜哦。”
兰顿失笑,舌尖抵了抵侧颊,随即想到什么,深吸一口气后摸出光屏,在上面点了两下,递给黎蒙。
黎蒙:“?”
黎蒙莫名其妙地探头看去,上面赫然是他昨晚直播时的截图。
“怎么了?”
“后面还有。”兰顿言简意赅地示意。
黎蒙指尖滑动屏幕,几张照片飞速闪过。
画面上的黎蒙略微低头,从唇角轻抿到咬唇憋笑,柔顺黑发下敏锐的小眼神瞥向摄影机,因为低头的动作而显得万分无辜,好像隐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几张图片看完,茫然的黎蒙也没从中看出什么不对,随即将手上的东西递还给兰顿,目光坦然望进兰顿眼中。
“有什么问题?”
兰顿慢条斯理地收起光屏,咬牙问道:“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截图吗?”
“昨天晚上啊。”
兰顿闭了闭眼,喃喃:“昨天晚上”,话音一转又问:“你在笑什么?嗯?”
黎蒙:“……”
如果他和别人说自己在为远古破梗而情难自禁,在几十个补光灯和百十万人眼前笑出声来的话,会有人相信吗?
黎蒙猛然意识到什么,反问:“你从哪里弄来这照片的?你看直播了?”
兰顿登时哑火,还没等接话,只听黎蒙继续道:“你昨晚有空?那怎么不来现场?”
兰顿茫然地:“我忙完的时候直播已经开始了啊。”
黎蒙不甚满意地点点头,甚至毫不掩饰地撇撇嘴。
兰顿表情空白,杵在原地思索两秒,明明是他在质问,最后怎么他成被问的了?
“这不是重点!你说你在笑什么?和查尔斯组队很高兴吗?”
黎蒙不理他,眼珠一转就想要跑,谁让兰顿总问这么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兰顿还站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等着黎蒙回答,岂料黎蒙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找准一个方向飞速迈步,以闪电般的姿态从兰顿身边迅速抽身。
下一秒,兰顿火速出手,赶在对方成功抽身前捞住黎蒙手臂。
黎蒙睁大双眼,猛地转身,眼前明晃晃闪烁着两个问号。
兰顿木着一张脸不为所动,大有黎蒙不说出个所以然就没完没了的架势。
小黎同学看着兰顿一脸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忍不住生出了点儿想逗逗他的心思。
“你怎么不去问查尔斯呢?”
兰顿冷冷吐出几个字:“不爱听他说话”,随后补充道“我知道你在笑什么。”
黎蒙略一挑眉,彬彬有礼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洗耳恭听:“嗯?”
兰顿张嘴吐出四个字:“不告诉你。”
……幼稚。
半晌,兰顿又哼哼着补上一句:“不要对他笑,他有什么好让你高兴的?”
黎蒙眨眨眼,回首望向兰顿,轻声说:“他没有让我高兴。”
“那谁会让你高兴?”兰顿眨眨眼,满意地笑了,认真地看着黎蒙,黎蒙则回以浅淡的微笑。
黎蒙终于没有离开,眼下正和兰顿站在远离舞池、远离人群,甚至远离休息区的此处。
查尔斯看着黎蒙试图从兰顿身边离开,又被兰顿扬手抓回去,终于忍不住地有些蠢蠢欲动,款步向黎蒙走去。
上一曲早已完毕,乐队仍在休整,舞池内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吧台处喝酒。
查尔斯附身对身侧的女伴说了两句什么,随后举步向此处走来。
那动作不过发生在须臾间,而黎蒙毫无察觉,他背对着查尔斯,侧脸望向兰顿。
正要开口,却见兰顿忽地站直身体,幽深蓝眸略过自己,充满排斥意味地望向前方,眼底闪烁着森冷微光。
黎蒙:“?”
黎蒙顺着兰顿的目光看去,兰顿动作飞快地向前半步站在黎蒙跟前,查尔斯含情脉脉的目光瞬间被兰顿的肩头遮了个严实。
“兰顿先生,参加晚宴,也不忘给员工开会吗?”查尔斯的话音不无恶意,嘴角更是挂着明晃晃的嘲讽。
兰顿面色不变,反唇相讥:“查尔斯先生,这里可没有娱记的镜头。”
查尔斯面色微变,下意识看向黎蒙,见对方并没有什么表示才放下心来。
随即欠身朝黎蒙伸出手:“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兰顿轻啧一声,刚想开口,只听身后黎蒙温和的嗓音响起:“我不会跳舞,查尔斯先生。”
查尔斯:“……?”
短短一天,他怎么就变先生了?!
就连兰顿,听见这话都不无震惊地望向黎蒙。
他也收到过来自黎蒙的先生攻击,但那时候黎蒙是被逼无奈才故作冷淡,他查尔斯凭什么?
没有情敌间的惺惺相惜,兰顿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就算是被冷眼相待,他又凭什么有跟我一样的待遇?!
黎蒙无视跟前两人疑惑的目光,重复道:“查尔斯先生,您的女伴在等您。”
查尔斯半张着嘴说不出话,半晌才补上一句:“学长你……我可以教你。”
黎蒙展颜绽放出温柔笑容,说出的话却不容质疑:“不必,谢谢。”
兰顿忽地笑出声来,低低的笑声从喉间蔓延,如水面波纹般扩散开来,逐渐变得幸灾乐祸。
刚想开口,黎蒙就冲查尔斯点点头,伸手勾住兰顿的衣摆,将人抓走了。
风水轮流转,兰顿没有为黎蒙把自己拽走而开心,反倒得便宜卖乖不满地问:“拉我走干嘛?不是还没聊完吗?”
黎蒙头也不回:“那你现在回头找他叙旧也来得及。”
兰顿立刻噤声,从善如流地改口:“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黎蒙左手还捏着兰顿外套下摆,闻言惊奇地转身,难以置信地问:“你什么毛病?说了不会跳!”
在学院时,其实是可以选修交谊舞课程的,连常枫都还曾有个固定舞伴。
但黎蒙自认不会有跳交谊舞的机会,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当时一心只读圣贤书,于是现在只能看着舞池干瞪眼。
兰顿轻笑不语。
随即轻轻将对方还拽着自己衣摆的左手移开,右手指尖灵巧地划过黎蒙左手掌心,含笑望着黎蒙的面容。
见对方没有异议,便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对方的指尖,带着黎蒙将左手搭在自己右肩。
然后才附在黎蒙耳畔轻声说:“我教你啊。”
黎蒙:“……”
黎蒙呼吸一窒,纵然心底万般渴望,还是没敢偏眸去看兰顿侧颈,浑身上下霎时间紧绷成了人形木偶。
两人距离不过咫尺,黎蒙感觉自己声音低的宛若呢喃:“如果你不怕被踩成缝纫机的话。”
兰顿用同样轻的声音坚持询问:“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随后抽身退后半步,欠身向黎蒙伸出右手。
黎蒙:“……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