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酷建筑设计院最里面的办公室，传出阵阵争吵声，外边工位上的社畜们图也不画了，边吃瓜边窃窃私语。
“小万又来整顿职场了！”
“挺好，给陈所这个老王八一点苦头吃吃。”
“尔等莫要倒反天罡，小心加班。”
“这话说的，哪天不加班都是我祖宗开恩。”
“......”
吃瓜群众正在兴头，争吵声戛然而止。
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白衣黑裤、身形清瘦的青年走了出来，面色不佳，他身后跟着位急赤白脸的秃顶中年男。
“万里晴，你可想好了，走出这家公司，我看哪家设计院敢要你。”陈奇不顾领导形象破口大骂，又随便逮了个出气筒撒火，“看看看，看什么看？今晚都给我加班赶图！”
一时间，偌大的办公区域，落针可闻。
万里晴翘了翘嘴角，从脖子上取下蓝色工牌，略俯身，挂在陈奇的眼镜腿上，这才开口：“所长，咱们法院见。”说完，走回自己的工位，开始收拾东西。
他拿起喝水杯子看了看，哐扔进垃圾桶，翻开文件夹，把设计底稿塞进碎纸机......
两边的人都惊呆了。
小伙子勇气可嘉啊！
陈奇拽掉工牌，呼哧呼哧喘着气，踱步走到万里晴身边，一掌拍在桌面：“要不是沈炎，就凭你的资历能进奇酷？年轻人好好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卖你的稿子那是看得起你，你问问你的前辈们，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就偏偏你不行？”
不提沈炎还好。
一提，万里晴心里的雷霆之火顷刻间被勾出。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拿出手机，翻开自己的考勤表，平静地反问：“是谁半夜三点还在跟客户对接？是谁周末不休息去工地勘察？没错，是沈炎介绍我来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任劳任怨，但凡事有个度吧，你把我的设计方案卖给合众，他们吃项目，你吃回扣，就该我穷得叮当响是吧？”
陈奇咬了咬牙，约是自知理亏，沉默几秒，赔笑：“这样，华府商务综合体这个项目的提成，我分文不少地给你，你也别提告不告的事了，以后就别再闹了，静静心好好上班，现在行情不好，你离了这儿再想找工作可就难喽。”
闹？
万里晴忍不住想笑，这世道真是有趣，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钱，变成了闹？
这破地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万里晴提起包，凉凉一笑：“爷不干了。”
陈奇的脸都要气绿，见他是去意已决，当场叫来财务，把酬劳算清楚后转给他，板着脸嘲讽：“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好走不送。”
万里晴没再说什么，他最后看了眼自己坐了一年的工位，头也不回地走了。
九月的天空碧蓝如海。
万里晴站在写字楼外的花坛边，抬头，盯着一朵流动的浮云看了起来。
眼前伸来一只手，抓着传单：“帅哥，租商铺不？限时优惠哦。”
万里晴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说：“我刚失业。”
“……打扰了。”
临近午餐时间，广场逐渐热闹起来，有人行色匆匆走进便利店，捧着一盒便当出来，有人咬着饭团，举着手机口若悬河，不用猜都知道电话那头是客户，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疲态，用时兴的话：一身班味儿！
半小时前，万里晴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建筑师熬夜画图是常态，尤其像他这种刚出校门的牛犊，需要不停跟项目攒经验，他从没观察过自己认真工作的样子，此刻站在这儿，像照镜子一样，看到了曾经那个怀揣着梦想，又被现实打压的自己。
万里晴心中五味杂陈，拐进了常去的米粉店，要了碗酸辣毛肚粉，老板知道他的口味，重辣多醋，端上来时，指着一层红油中浸的溏心蛋，笑说：“小伙子总照顾我生意，这是送你的。”
“谢谢。”万里晴不无遗憾地想，这么好吃的店，以后就吃不到了。
他刚吃两口，手机消息响个不停。
名为【奇酷不祥三宝】的微信群，被一堆闪烁着‘大佬请喝茶、给群主捏肩、来自底层的仰视’......的字体表情包刷屏，群成员统共就三个，万里晴是群主，另两个是他们组玩得好的同事。
万里晴嗦着粉回复——
都是小场面。
见他冒泡了，群里立刻热闹起来。
“你走之后，陈奇把办公室门摔可响，哈哈”“老王八也有吃瘪的时候，拖欠咱们提成可是理直气壮呢”“小万啊，奇酷没了你就像鱼儿失去了自行车，但我没你是真不行”“那可不，少了个饭搭子，要命”
万里晴看着看着，也跟着难受起来。
奇酷是万里晴的第一个东家，因着沈炎这层关系，他是竭尽全力对待这份工作的，刚入职那会，万里晴对陈奇印象挺好，还会在同事私下编排这位面相和蔼的所长时，为他说好话。
可惜好景不长。
今年开春，万里晴负责的华府商务综合体的设计方案没被客户看上，他也没太在意，毕竟在这行稿子被否是常事，直到上周，他和同系的学长吃饭，听对方无意提起，说华府的项目要开始施工了。
万里晴好奇是哪家设计院能啃下华府这块硬骨头，当初，他光是音乐喷泉的设计创意就改了三版，最后，还是没通过。
学长说，是家叫合众的新公司，成立不到三年，不知从哪挖来的人才，方案倒是做得不错。
学长跟前正好有华府的设计稿，就共享给了万里晴，看完，他怒了。
那是他的第三版方案。
原原本本，一条线都没有改动过！
万里晴跑去找陈奇，说他被盗稿了，陈奇和蔼地拍着他的肩安慰，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当晚，同组的人拍拍万里晴的微信头像。
告诉他内情：小万啊，华府的预算太低，客户事又多，一般这种项目是所长拿来练兵的，不会真接，合众的老板和所长是朋友，你的稿子就是被他高价卖给那边的，他捞了一笔介绍费，还不用给你算提成，而对华府来说，合众这样的新公司，他们还能把预算再压低些。双赢的事儿。
万里晴听完都懵了，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拿了好处，除了他这个苦熬半个月做方案的建筑师。
其实在他们这行，预见项目的利润不可观，把单子甩给外包不是什么稀奇事，坑就坑在，陈奇这个铁公鸡没有挑明，背地里把属于万里晴的那份钱给吞了。
经此事，万里晴才知道，他不是第一个遭殃的，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奇酷再怎么不好，也是老牌设计院，万里晴是所有员工中年纪最小的，尚且没有生计压力，于其他拖家带口的人而言，是不敢冒险裸辞的，就像群里的另两位，也只是发发牢骚，羡慕万里晴敢和陈奇硬刚，到了晚上依旧会留下默默加班。
唉......
万里晴陷入迷茫，没了胃口。
他点开招聘软件，首页十个招聘岗，有八个都是招销售的，昨天下午，他把简历挂了上去，半夜，有家做快消品的HR联系他。
问：单休，有五险没有一金，底薪五千，接受吗？
万里晴回：您招人还是招牲口呢？
被对方拉黑了。
有句至理名言说得到位，找工作就好似相亲，两拨人互相看不上。
万里晴的收藏里倒是躺着一家梦中情司，江城古建研究所，只是这家单位的招聘门槛相当高，学历要博士起步不说，还得有两年以上的古建筑保护及修复的项目案例。
而他，两样都不占。
万里晴只有硕士学位，还是和沈炎赌气，拼了命考上的。
大二的下学期，他想考研，沈炎说：万万啊，你不是学习的料。
万里晴不服气，暗自较劲，一战即上岸。
毕业后，他着急找工作，沈炎又说：万万啊，咱不卷，我养你。
幸好万里晴没被甜言蜜语蒙了心。
声称要养他的建筑系大才子，去年出国研修，一脚踏进漂亮国，不回来了。
连分手，沈炎都是用邮件发的，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万万，咱们不合适，断了吧。
收到这封邮件时，万里晴刚签完租房合同，他为了迎接沈炎八月底回国，特意退了自己原来在老小区的单间，租了市中心的精装公寓打造爱巢，房租押一付三，花掉了他小半年的工资，没办法，沈大少有洁癖，小区环境差是不会住的。
结果，他前脚失恋，后脚失业。
万里晴叹着气从米粉店出来，坐地铁回到家，噗通倒在沙发，瞅着天花板发呆，他在心里粗粗算了算卡里的钱，如果省吃俭用的话，正好够他躺平几个月。
于是，万里晴痛下决定。
卷不动了，摆烂吧！
想东想西，万里晴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他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睁开眼睛，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以为是客户的电话，连忙爬起来接。
那头是个男人。
声音挺沉：“万里晴是吧？”
“是。”
“我是房东，跟你签合同的中介卷钱跑路了，我现在要收回房子，请你今天之内搬走。”
万里晴愣了几秒。
咆哮：“死骗子，滚！”
对方沉默半晌，挂断。
万里晴洋洋得意，还想骗我？我可下了反诈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