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晴晕晕乎乎回到办公室,坐到座位,人都还是懵着的,他怎么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怼黑了呢?
和他沉稳向上的好青年形象太不符了。
叶空雨找北彻谈事去了,等他回来,看到他的助理对着一张树形图写写画画,走过去问:“做什么?”
“写直播总结报告。”
叶空雨以为他是闹着玩,一看,还是有真东西在里面的。
这就是工科生和艺术生的区别所在了。
万里晴是学建筑出身,负责的每个项目都依靠真实的数据,绝不掺假,项目收尾后还会总结经验,以备下次方案复制,他光是画了潦草的大纲,就能看出复盘的重点。
“弄好发我。”叶空雨说。
“好。”
万里晴不到一个小时就写好了,发给叶空雨后,他去茶水间给自己打了杯拿铁,回来经过休息区碰到林颜和梁逸,这俩人把他拦住。
“下午提前下班去团建,我正要安排车,你跟老大走还是跟我们走?”梁逸笑嘻嘻问。
团建......
一些不太美妙的记忆涌上心头。
奇酷每个月都有团建,美名其曰给大家放松,可陈奇太鸡贼,专挑下班和周末绝不占用上班时间,又爱在席间大肆宣讲个人价值观,万里晴真怕了这种局,到了后期便找借口能逃就逃。
他按照惯例,计划编个由头不去了。
林颜突然笑起来,举起手机屏幕给他们看:“彻哥说今天算是给你的迎新宴,谁都不许请假。”
万里晴:“......”
群里还有一份文档,是叶空雨发的,林颜当着万里晴的面打开,和梁逸脑袋凑一起看。
看完,林颜真诚夸道:“写得不错啊。”
梁逸也跟着点头,虚心请教:“你用的什么软件?”
万里晴说了名字。
“我回头也下载一个,现在用的这个一堆插件,每次登陆都跟玩消消乐一样,要把广告挨个关了。”梁逸叹气吐槽。
闻言,万里晴说:“那我待会用硬盘拷给你,你直接安装就行,还不用花钱了。”
他下的正版是收费的。
梁逸抱拳说:“谢谢老板……”娘字未出,被林颜暗暗掐了下腰,立即改口,“金牌助理。”
万里晴:“……”金牌的含金量不怎么高呀。
“来,摸下这个。”梁逸递过来一只背部油光水滑的貔貅摆件。
“干什么?”万里晴不解。
“每期直播完,样品会放在群里给大家抽奖,全员参与,摸下这个会有好运,能中的!”梁逸信誓旦旦。
说起玄学,万里晴是非摸不可了。
只可惜,没有花落他家。
中奖者是——叶空雨。
万里晴暗想,人情世故是让你们玩儿明白了,这不摆明有黑幕!
中奖消息出来后,隔了一分钟,叶空雨在群里回复——
【我就不要了,转赠给我助理,@万里晴,去领奖。】
万里晴坐不住了,起身去敲老板的门。
“你不能这样。”万里晴直言道。
叶空雨正在翻本名人册,微微抬眼:“我不能哪样?”
“你在群里说的话太招摇了,你想送给我,私下可以送,这样让别人怎么想?而且,我写直播复盘是我自己愿意写,没人强迫我,你这样发到群里,搞得我很卷似的。”万里晴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口吻像是在控诉。
“我招摇吗?”叶空雨把册子丢在旁边,手背抵着下巴看他。
看了有好半天,忽而戏谑问道:“万里晴,你是怎么把自己养得这么畏手畏脚的?”
这句话仿佛夏季的一声闷雷,劈碎了万里晴的伪装。
他想反驳,可手脚发麻,喉头很重,发不出丁点声音。
“在职场是需要藏拙,但过度的谦卑,会消耗人的勇气。第一,你的复盘报告写得很好,这是公认的事实,第二,这场直播确实因为你怼黑把它送到了另一个高度,你身为我的助理,我把奖品转赠给你,有问题?”
叶空雨的语气并不严肃,甚至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却让万里晴羞愧难当。
都说人生中第一份工作,会对这个人产生深远的影响,的确如此。
万里晴回想起自己在奇酷的日子,因为市场不景气,狼多肉少,谁都想负责赚钱的项目,同事就成了最大的竞争对手,每个人都在努力,可这份努力又是偷偷摸摸进行的。久而久之,他也深受其害。
再就是沈炎。
他和沈炎做朋友三年,真正在一起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可这一年里他受到的压力比前面近二十年的总和还要多,沈炎总是习惯性的否定他。
时间长了,他以为自己真得能力差。
可实际上,万里晴十六岁就考入了西大建筑系,是他们那届年纪最小的,大二参加全国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拿了一等奖,远不是沈炎嘴里的——万万啊,你不是学习的料。
“把和我大呼小叫的气势用到你身上。”叶空雨重新拿起名人册,懒得再看他,说,“出去。”
万里晴灰头土脸回到座位。
梁逸来给他送奖品,万里晴一边说谢谢,一边悄悄跟她说:“我和你们一辆车。”
刚挨呲,再和叶空雨同车,他得疯。
梁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见气氛微妙,便笑着说好,万里晴说你等等,他把软件拷贝好,将硬盘递给她:“右键直接安装就行。”
“好嘞。”
梁逸转身准备走,叶空雨叫住她,问:“车安排好了吗?”
“好了,后期组开公司的两辆车,美宣部跟着彻哥走,商务全坐付姐的陆巡。”偌大的公司,没人敢搭叶空雨的车。
梁逸刚入职的第一个月没经验,做团建策划时没考虑车的问题,临要出发了,多出来连同她在内的三个人没座位,那是去山里避暑,总不能打车去,叶空雨让他们跟他车走。
车程近三个小时,梁逸在副驾驶如芒刺背,困得要死还不敢睡,硬着头皮讲了个冷笑话,叶空雨没啥反应,后座的两人倒是憋笑憋到崩溃。
她以为是自己工作没做好,老大才不爱搭理她,但后来发现,老大这人就是......纯冷。
但凡事总有例外。
就像此刻,叶空雨隔空指着万里晴,说:“他跟我走。”
梁逸:“......”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人家冷,是想暖的不是你。
万里晴:“......”助理这份钱是真不好赚啊!
别看梁逸性格大大咧咧,实则很心细,她进公司两年多,团建和年会都由她一手策划,竟能每回都获得大家的一致好评,这后面付出了多少辛苦无人可知。
九月的江城还未迎来真正的秋天,虽不像酷暑那般炙热,可骄阳依旧毒辣,早晚倒是凉爽,南郊去年开了家海鲜馆,左边依着穿城而过的护城河,背后靠着绿丝带般华美的山峦,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万里晴灌了一杯咖啡,莫名心慌,他到二楼的零食区买了包饼干,刚吃了两片,梁逸在群里吆喝:十分钟后出发。
他有个习惯,开了包装袋的东西就必须得吃完,可他坐老板的车,吃独食不好吧?
“饿了?”叶空雨盯着他的手。
“有点。”
“带着路上吃。”
“......”万里晴欢欢喜喜把饼干装进包里。
等上了车,万里晴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一片。
车窗开着,梁逸看得一清二楚,跟林颜咬耳朵:“他竟然敢在老大车里吃东西,big胆啊!”
“话应该这么说,老大竟然允许他在车里吃东西。”林颜说完,梁逸给她竖拇指,“还得是你会嗑。”
车行了一段路。
叶空雨食指敲敲方向盘,对万里晴说:“看不出你这么护食。”
万里晴手腕一转,把饼干递到叶空雨嘴边:“您请。”
叶空雨张开嘴吃了。
万里晴又拿出一片,递过去,叶空雨还吃。
万里晴:“……”原来带着路上吃不是指给他吃啊。
后半段路程,万里晴化身无情的投喂机器。
等到了海鲜馆,北彻要叶空雨点菜,他说:“你们看着点,万里晴路上喂了我点饼干,还不太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万里晴身上。
他真想钻进地缝遁了,落座时,专门找了个离叶空雨最远的位子。
这个时节正吃大闸蟹,浓郁的海鲜粥配上肥美的蟹腿,再来一壶温热的青梅酒,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酒过三巡,梁逸拍拍手,调动气氛:“咱们来玩游戏吧。”
“好啊。”林颜附和问,“玩什么?”
“击鼓传花行酒令。”梁逸站起来讲游戏规则,“每轮一个令官,出上半句诗,传到谁,谁就要对下半句,注意,不能对原诗,但是又要接的天衣无缝。”
北彻听得直笑,捡起一粒花生米丢梁逸,笑骂:“欺负谁呢?”
一群艺术生里就一个工科男。
这不摆明了吗?
万里晴倒也不怕,他发小是侍酒师,也是个十足的东坡迷,每回喝醉必定诗兴大发,耳濡目染的,他肚子里也装了点墨水。
因此,当叶空雨问他:“会玩吗?”
叶空雨是好心,他底下这帮人什么性子清楚的很,真正玩起来狼一样凶残,有回,后期组组长连皮带都输了,硬生生用手提着裤子回去的。
但万里晴不领情,低声回敬他:“看不起谁呢?”
行。
叶空雨不管了。
叮叮叮,筷子敲打着杯壁,瓶盖像烫手山芋在桌上跳了大半圈,落到万里晴面前。
梁逸哈哈笑,扬声道:“横眉冷对千夫指......来,下半句。”
万里晴对答如流:“回眸一笑百媚生。”
叶空雨:“......”这诗人变脸挺快啊。
叮叮叮。
又是一圈。
北彻慢条斯理道:“垂死病中惊坐起。”
“笑问客从何处来。”万里晴秒接。
叶空雨:“......”这诗人很讲礼数。
游戏进行几轮后,气氛高涨,他们也想不到万里晴能以一敌十,都想看他会输在谁手里。
林颜加了难度:“京中有善口技者。”
万里晴喝了口酒,答曰:“从此君王不早朝。”
全场缄默:“......”这车开得有点快。
万里晴说完,想到桌上还有女孩,赶紧跟林颜和梁逸道歉,两人摆摆手,“没事没事,玩呢嘛。”
“战无不胜啊。”北彻这话是对万里晴说的,看的却是叶空雨,笑了笑,“继续,看看下轮令官是谁。”
令官是叶空雨。
他双手交叠放在膝盖,望着桌对面的万里晴,如小提琴般悦耳的声音响起:“空山新雨后。”
万里晴脑子飞快运转,一双笑眼成弯月,说:“雨后万里晴。”
“你这是杜撰。”叶空雨用右手拇指紧紧按着左手的虎口,传来丝丝痛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他沉溺。
“没说不能杜撰啊。”万里晴摊手,转头问梁逸,“作数吗?”
梁逸点点头。
万里晴呜呼举起拳头:“我赢了。”
梁逸看了眼低眸沉思的叶空雨,再看了眼没心没肺挖蟹膏吃的万里晴,扶额叹气——
撩人不自知者,大罪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