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栀觉得他们两个也许被什么东西冲撞了。
先是她感冒，然后他车祸，现在又是她发烧，原本订好明后天启程现在也不了了之，得等她发烧好才能回县城那边。
唐晰尘扫了他一眼，“封建迷信。”然后舀粥递到她嘴边。
她发烧刚退，身体又虚又软，躺在床上歪着头任他喂，就好像回到了从前，生病时非要等唐晰尘回来，她不喂她就不肯吃。
不过这次是唐晰尘主动的，她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唐晰尘莫名其妙态度就宽和不少。
她盯着碗里的白粥，“你买的？”
“做的。借了邻居家的东西。”
这倒是奇事，唐晰尘居然也会做饭。
唐晰尘一眼识破唐栀心底想着什么。不过硬要说，他其实只会做鸡汤粥。
从前的某次唐栀生病，叫了医生点滴后如往常一样要喝粥，那时阿姨不在家，他第一次下厨房，端出来的鸡汤粥竟也像模像样。
她生病时一向挑，除了鸡汤粥其他一律不吃，这次条件苛刻了点，没有鸡汤，唐栀倒也小口小口的喝完了。
但其实唐晰尘不知道，唐栀并非有多喜欢鸡汤粥，她只是想找个由头让唐晰尘陪着自己，要唐晰尘喂，要唐晰尘陪着，于是那些痛苦与难受反倒成为了获取陪伴的一种病态手段。
唐栀一共病了七天，其实在第三天的时候，唐栀身体就已经好了大半，但唐晰尘非要她在休息几天。
“你如果半路上又病了，难道还要再折腾一次？”
唐栀扁扁嘴缩回被子里，只留下鼻尖和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七天里唐栀一次都没有出去过，只有唐晰尘每天买了食物带回来，有几次唐栀还发现唐晰尘打包带回来的面就是之前发生冲突的那家面馆，她心里猛地一跳，余光暼向唐晰尘，却见他面不改色。
她有好几次表示自己好了，可以出门，或者他们现在出发回县城，但每次都被唐晰尘以不同的方式拒绝，唐栀有好几次生生憋着心里某种莫名的焦虑，和某些未说出口的话。
某天上午，唐晰尘出门，唐栀躺在床上，突然听到院子里有什么东西乒乓响。
她趴在窗户上，看见眼光下白得亮眼的一片平整雪地突然出现出一个个小坑，然后是铁门那里一阵兵乓响，声音很小。
她穿好厚衣服，推门，发现门口全是小石头子。
是有人调皮捣蛋往院子里扔石头玩。
唐栀踩着一片雪，推开大门，看见一个比她小不少的小女孩穿着大红色的棉袄，挽着高高的马尾辫，踮起厚底的面包鞋，正要把一颗小石子扔进院子里。
她一听见门里出来人转头就要跑，可她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塞得都是小石子，路面滑穿得又厚，很轻易就被唐栀拽着衣领又拉回来。
“我以为里面没人……我不是故意的……”小女孩低头，“大人说这家早没人了，平时我们翻墙也没看到里面有谁住过，所以才往里扔的。”
这家的确是没人，倒也说得不假。
她伸手抹了一把小女孩脸颊的雪，“原谅你。你现在几年级了？”
“四年级。”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不去上学？”
“不想去。数学太难了，学不会，我妈说了，等以后我念完初中就回来帮忙干农活，然后找个邻村的任务嫁了，以后去县城做点小买卖，够活了。”
小女孩年纪不大，对自己未来的安排天真又残忍，唐栀蹲下身，拿树枝做笔，在雪地上画出一串数字。
“你们数学讲到哪儿了？”
“不记得了，好像是什么除数与被除数。”
“看看这几道题，会吗？”
小女孩也跟着蹲下来，看了一会儿后摇头。
“那我教你。”
“你教了我也不会。”
“不会所以才要学。”
雪从树枝上簌簌而落，一大一小两个人蹲着缩在一起，树枝在平整雪面上落下一道道痕迹。
“好厉害……我居然真的听懂了。”小女孩仰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是老师吗？”
“还不是。现在这些属于很浅的知识，你自己学是可以弄得懂的，不要因为难就不学，后面会越来越跟不上的。”
她拍拍女孩的小脑袋，“也不要听你父母的，如果你考上大学，就能离开这里，去见识更多很有意思的东西。”
“我觉得扔小石子就很有意思。”
女孩的天地太窄，这一方土地被她当成了世界的全部，她毕竟年轻，于是唐栀低着头，跟她聊她看到的种种。
她省略了那些虚空的浮华，只同她讲最真实的感受，让她以她的视角越过这一片土地，去张望外面的勃勃生机。
“小铃！是不是告诉你早点回家？又在这儿疯玩！”
远处有人喊着，一个青年人踩雪而来，吱呀吱呀的声音中，唐栀站起身。
女孩摆了个鬼脸，“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回去干活吗？你怎么不搭把手，仗着要去市里学手艺，就去推给我一个人做。”
青年看了眼唐栀，只见对方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他没认出人，但唐栀却认得他。
“你不记得我了？”唐栀笑着主动搭话，“我们是同班同学。”
青年人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三班，最后一排，永远最后一个来班级，最后一个离开，身上有味，估计在垃圾堆里翻蛋糕吃。做你前排，那个又瘦又小，母亲勾三搭四的小疯子。”
青年人眸中平添出一丝震惊，不仅仅是因为唐栀如今出落成如此模样，更因为，唐栀刚刚说的那些话，就是他曾在班级里当着众人面说过。
那时候班里流行一种风潮，以嘲笑贬低唐栀为乐趣，无冤无仇，但顺着大势，谁都要平白无故踩唐栀两下。
他与唐栀便是这样，毫无过节，只是因为其他人也都在欺负唐栀，虽然不知道唐栀究竟犯了什么错，又好像唐栀存在在这个班级里，她故意亦或是活着都是过错，于是就极尽诋毁与谩骂。
时隔多年，他们都不是平添年纪却不长经历的幼童，他如今面对着那双过于澄澈因而令人羞愧害怕的眸，只能狼狈的躲闪。
“我不记得了……你，你认错人了吧。”
他将女孩拽到自己身边，抬脚要走，侧脸突然被一团雪球砸中，硬邦邦的，冻得人仿佛要掉一层皮。
“——你！”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唐栀静静看着他，掌心一片冰凉，目光像锋利的箭，“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再见到我，什么都不想对我说，是吗？”
青年嘴角崩成一条直线，牙齿死死咬着，唐栀就站在他对面，他只要抬脚要走，一个雪球一定正中他面目。
“怂B。”他听见唐栀边笑边如此说。
接连几次后，他脸上全是雪渍，怒火中烧下，他大步走过来，然而还没碰到唐栀，肩膀却被人猛地一推。
唐晰尘明显要比青年高太多，自上而下俯视时，黑眸散发出上位者睥睨而下的气场。
他甚少对外显露出明显的攻击欲，每次破戒都是因为唐栀。
“有事？” 沉哑嗓音在雪地中莫名清列而冷。
“别管闲事！”
他刚要推开唐晰尘，对方却猛地握住他手腕，轻轻回手一扭，疼得他呲牙咧嘴。
唐晰尘面色清冷，拧了一会儿松开了人，看他跌跌撞撞往后退。
青年疼得捂胳膊，但妹妹在身边，又不想失了面子，冷哼一声，“到头来，还是和你妈一样，靠男人。”
“不是说不认识我吗？”唐栀笑着将一个硕大的雪球又扔到那人脸上，看他脸上肌肉抖动，又因为唐晰尘迫人的气场不敢真的上前。
他声音凭空放大了好几倍，喊着女孩让她跟自己回家，然而自家妹妹看唐晰尘看得愣住了，他干脆将人丢下，骂骂咧咧的走了。
“好帅啊……”女孩一脸花痴，“我哥打架特别厉害，居然那么简单就制服了。姐姐，你男朋友也太帅了吧！”
唐栀莫名有点慌，“我们不是……”
“小姑娘，你才多大。”唐晰尘走到女孩身边，揉她的头，“还知道男朋友，这么早熟？”
“你不是姐姐男朋友吗？”女孩问，“我看电视上说，男朋友都是要为自己的女朋友出头的。”
唐晰尘瞥了眼一旁的唐栀，低头摸女孩的头，让她回家。
“不是让你在屋子里待着。”唐晰尘带她回去，“如果生病又严重就还要在耽误几天。”
“我生病已经全好了，真的。”唐栀竭力证明自己没事。
唐晰尘扫了她一眼，指骨蹭过她被冻红的脸，指间余温贴住她冰凉的面容。
“那我们就明天返回县城。”
他以为她会对这里更加留恋一些，现在看来，他想多了。
第二天清早，唐栀还未醒，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身侧的唐晰尘起床出了门。
她强撑着睡意起来，本想要收拾下好出发，唐晰尘却说不用。
“有人会搬。”
门口，只见两辆运输货车停在门口，无数位搬运工人整装待发。乡镇里的村民一个个凑过来，围成一圈指指点点。
唐栀怔住了。
“你这是……”
唐晰尘言简意赅，“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