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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丁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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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壬戌,草木生发,骄阳如火。

在鸾昭仪居住的寝宫后,有一方不大的庭院,庭院深处,是一棵据说有百年的古柏,柏树枝繁叶茂,辟出一隅浓荫。树下,鸾昭仪身着素色禅衣,发髻松松挽着,正斜倚在边几上,与怀中的司南睡得安详。偶有清风推过,树梢沙沙作响,宛若母亲轻轻摇着的手铃,于忧患实多的世间,为孩儿偷出一场好梦。

婢女环绕在软席旁侧,或是徐徐打扇,或是低头细语,还有一些人则在挑选冰鉴中的水果,将它们放到阳光下,便于司南醒后享用。

宫里人尽皆知,鸾昭仪待猫儿,比待她自己还要上心,尤其是这只尾上一抹白的小黑家伙,或许由于前段时间被接出了宫见不着,鸾昭仪对它更是想念得紧。今日天蒙蒙亮时,司南也不知从哪跑了进来,鸾昭仪喜出望外,又是亲自准备吃食,又是让人铺席置垫,一人一猫玩到现在才都生出疲倦。

朝廷的消息向来瞒不过后宫,所以那些弹劾鸾昭仪狐媚惑主的话,这些婢女也都略知一二。可一则,宫中张皇后等几位小君从不许下人议论这些,二则嘛——或有婢女瞥了眼鸾昭仪衣衫上的猫爪印,不禁莞尔——二则,鸾昭仪待她们也实在是好,不仅不曾有半点责骂,宫俸赏赐,也都随手赠给她们。在年长的宫女看来,鸾昭仪是略有娇纵,性情纯真的小姑娘;在小宫女眼中,她则是位美丽又爽朗的姐姐。也因此,私下相处时,她们之间鲜少有主仆的架子,甚至有人打趣,道昭仪这么喜欢猫,莫不是前世就是猫儿。

“可不是。不仅前世,今世,来世,我都宁可是猫,用毒药喂大的猫,一口就能咬死那些背信弃义者。”

那是唯一一次,婢女们感到汗毛耸立。但这股寒意很快就被鸾昭仪莞尔一笑盖去,所以自然也不会察觉,那双美眸中森森燃烧的杀意。

正当服侍婢女也将要睡去时,蓦地,一个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她们猛然惊醒,连忙各归各职,小心翼翼。来人名作阿九,是四月时调来鸾昭仪这儿的宫婢,论资历论秩位,其实都及不上宫里的几位老人。可不知怎的,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寡言少语的小宫婢,一旦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绷紧神经。有年长者曾悄悄告诫小姑娘们,阿九眉眼带煞,指节有茧,一看就沾过血。

宫婢选自良家子,自不可能真杀过人。可小婢女们还是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见到阿九就像老鼠见了猫般,不敢再偷半点懒。

阿九似乎感受不到这种暗地里的疏离,或者说,她之所以让人感到害怕,就是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伪装成人的木石精怪,不是学得不好,而是学得太对。正如此刻,她恭敬地小步走入院中,好像既看不到拿反的扇子,也枉顾鸾昭仪还阖目沉睡,径直来到树荫前,脸上挂着符合规矩却僵硬的笑:

“禀告昭仪,永乐公主来了。”

“……嗯?”鸾昭仪幽幽转醒,看清来人,又轻阖双目,声音懒懒,“果然还是来了……阿九,你留下给公主布席,木冬,去请公主过来……其他人都退下吧。”

婢女们齐声应诺,除阿九外,一同离开小院。半晌,名作木冬的宫婢领着刘宁去而复归,鸾昭仪犹靠在边几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还未苏醒的司南。

木冬引人向树荫下新布好的几席下走去,未料到刘宁却不肯到树下乘荫,只肯站在距鸾昭仪一步之遥处,任凭烈日浇濯身躯。好在还没等木冬为难,鸾昭仪便朝她挥挥手,她立刻知趣退下。临出院时,木冬还偷偷四处一圈,没有找到阿九的身影。

也不知今日昭仪与永乐主有何要事,竟一个人都不许留下。

“公主气势汹汹而来,所为何事?”

逆着光,鸾昭仪抬眼望去,看不清刘宁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紧张。许久或是半晌,她听到刘宁低沉、缓缓,宣判着:

“鸾昭仪,你是北边的细作吗?”

美梦一醒再难返。

“这句话不是你,而是那位诸葛小公子要问我的吧。”

“是,又不是。他们已认定你是细作,但母妃教过我,讯鞠犯人,必须实证、口供兼备,才能结狱。所以,我想亲耳听到你的回答。”

“他们?看来若我真是细作,杀你灭口也是无用……麻烦啊,真是麻烦。”鸾昭仪似向谁诉说,又像是徒自叹息,“可小公主,若我的回答是否,你肯相信吗?”

“……只要你没在骗我,我希望你不是。”

“可你既这么说,就意味着哪怕我否定,你也认为我再撒谎。”鸾昭仪慢条斯理地说着:“所以,无论我回答什么,你都已经和其他人一样认定我是细作。知道我是细作,却不派人来抓我,反而孤身一人跑来问我。若是北地王那般刚烈的性子便罢,可宁儿,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向来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那,这一切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她慕然抬眼直视,唇边绽出妖丽的笑:

“打草惊蛇,对吗?”

枝叶在疾风中轰响,堪堪遮去擂鼓般的心跳。

刘宁道:“什么打草惊蛇,我不懂。”

逆光中的表情犹看不清楚,但捏紧的衣袖,俨然已暴露刘宁的心境。鸾昭仪不由莞尔,继续娓娓叙说:

“前些日子,黄皓曾遣小内侍给我送来一封信,内容没什么新鲜的,无非是威逼利诱,让我在皇帝那替他美言,如若不从,就要拉着我一起死。不久之后,我又得知,廷尉府收到了尚书台送来的命姜维出兵的中诏副本,陛下知晓此事后,打算召姜维入宫询问,而时间,正好是今天。由此看来,那位姜伯约姜大将军,很快就要安然出狱,官复原职了。”

“父皇是明君,自然不会让姜将军枉受冤屈。”

“以陛下的性情,只要有机会,当然会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一个深宫妇人,怎么就这么凑巧,能听到这么多前朝的消息?我原本想不明白,今日见你来,到是全想通了。”

“……我不懂。”

“别急,听我慢慢说。”鸾昭仪的语气近乎可以称作温和,“一则,你们不该让黄皓送那封信。信本身并无破绽,问题是若黄皓真敢鱼死网破,他早在自己下狱,或姜维进廷尉府事态加重时就会来威胁我,不当等到今日。二则,你今天也不该来这里。人一旦身处局中,得到的信息越少,越容易胡思乱想,铤而走险。我了解你们,比起抓细作,姜维的安危更加重要,若姜维真的快要脱罪,你们根本不会在此时在我身上费功夫。除非证明我是细作,和证明姜维的清白,是同一件事。”

“但我来是为了——”高声陡然转低,刘宁避开视线,“我是想,如果你真是细作,如果你没有再骗我,我可以在你被他们抓住前,帮你离开这里。”

鸾昭仪又笑了:“这就是第三个问题。他们不该派你来打草惊蛇。宁儿,你还没学会撒谎。”

“让我想想刚才说到了哪里,对了,证明我是细作与救姜维之间的因果。你说你们已认定我是细作,时至今日我却还能安然在此,想必你们已经试过皇帝对此事的态度。但如果我和郭循一样,也被引诱至众目睽睽前暴露,届时皇帝再想保我,也抵不过悠悠众口。那怎样的诱饵能吸引得了我呢?那必然只有姜维的命。倘若我相信陛下将赦免姜维,相信自己很可就会被抓,相信你们递来的一切消息,今日姜维进宫,便是我最后的机会。只要我出手杀人,姜维的一切罪行都可以视作敌国构陷,困局迎刃而解。”

“别的也就罢了,但有一点迫在眉睫。宁儿,你最好赶快回去阻止刘谌,千万不要带亲兵入宫,以免你们姜维救不出来,还再搭上刘谌,得不偿失,听到了吗?”

回答她的是死一样的寂静。即使看不清表情,可鸾昭仪仍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快要被愧疚、惊惧、困惑压得喘不动气。一丝怜悯不由在心中浮现。这十几年来,她每日都与阴谋诡计打交道,这场局在她眼里自然是小儿科,但平心而论,这些孩子第一次布局,能赌对局眼,笃定只要能杀了姜维,她肯付出一切代价,单这一点,已经很难得了。

至于以后,其实有幸生活在蜀中,又哪里需要变成他们这般满心算计的人呢?

“杜姐姐,我没有骗你。”出乎鸾昭仪的意料,长久的沉默后,刘宁没有因为被戳穿拂袖离开,反而逐渐镇定下来:

“无论如何,太多人都已知道你细作的身份,魏国也会把你当作弃子,继续留下,对你也没有好处。杜姐姐,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拿我的一切起誓,只要你写封亲笔信说明一切,我一定帮你离开,去过想过的日子。你和我说过,你想去骑马射箭,想去看晴空草原——”

“不。”鸾昭仪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不会离开。”

“为什么?”

“能设这个局,有个关键的前提,诸葛小公子应该已经告诉你们。”鸾昭仪又笑了,唯独此次,阴气森森,“不杀了姜伯约,我绝不会走。”

“可、可——”刘宁顿了半天,又道,“就算今日父皇召姜将军是假,他也不会一直让姜将军在廷尉府呆下去。况且此次事后,大家都会对你有所防备,你就算留下,也不可能杀了他。”

鸾昭仪笑容愈深,宛若一朵基极尽艳丽的曼陀罗:

“那就——拭目以待吧。”

话说到此,再强求什么,已然无益。刘宁落寞地转身告辞,刚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道:

“没有什么亲兵。无论你信不信,杜姐姐,这个局,我们只想救人。”

这次惊讶的人终于换到鸾昭仪。是啊,她怎么忘了,这是成都城,不是洛阳宫,养着的全是一群温吞的兽,根本没有决心赶尽杀绝的虎豹豺狼。

半晌,鸾昭仪叹出一口气:

“宁儿,那还有最后一点我该告诉你。智斗设局,就和战场上排兵布阵是一样的,环环相扣固然好,但更重要的,是看谁比谁更心狠。”

“没有伏尸百万的觉悟,你们是赢不了他的。”

“他?”

“还有一件事……”鸾昭仪却岔开话题,“我母亲姓杜,鸾是我自己给自己取得名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讲的一切,都没用骗你。”

“那你的父亲——”

“我只需要母亲。”

话出口后,鸾昭仪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好在刘宁似乎并未察觉到这点,只默默点点头,离开了院子。

一些关于往事的回忆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鸾昭仪望着怀中不知何时醒来,正慵懒地翻着肚皮任她抓挠的司南,一时间出了神。

突然,司南警觉地翻起身,与此同时头顶柏树簌簌震动,一个身影一跃而下。

是阿九。

“为什么要提醒她?”

“阿南!回来。阿南——”任凭鸾昭仪呼喊,司南都不肯回头,沿着树干跳上屋檐,没一会儿就没了踪影。不知怎的,鸾昭仪只觉这一变故比刚才与刘宁的对峙还让她不安,像有什么从掌间流走,追悔莫及。

“你就不能动作轻些吗?猫儿最有灵性,你身上杀气那么重,最容易吓到他们。”

“为什么要提醒她?”

“……提醒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提醒她?”

“……想说就说了,与你何干。”

“最后一次。为什么,要阻止刘谌带兵入宫。”

阿九话音未落,一只铁镖迎面而来,正出自鸾昭仪袖中。她神情未变,仅略微侧头躲过:

“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会如实禀告晋王。”

“说吧说吧,反正你来,不就是代他监视我的吗?”鸾昭仪暴躁地锤了下软席,“阿九,越是看着你,我越觉得司马昭真是可怕。”

“……”

“我为晋王做事,是因为只有通过他我才能得到我想到的东西。可你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背井离乡,担惊受怕,一旦暴露身份必会死无葬身之地。趋利避害,人之天性;飞鸟禽兽,尚有喜怒。蟏蛸却一个个只知道执行命令,司马昭到底是怎么把活生生的人驯化成这样的?”

“这些话,我也会如实上报。”

“随便你。”鸾昭仪斜倚回几上,望着空中盘旋的飞鸟,舒颜而笑,“反正姜伯约一死,我的目的就达到了。生死荣辱,随你们发落就是。”

其实,除了她方才与刘宁说的那些,诸葛瞻所布的这个局,属实还有太多漏洞。比如,既然关键在于逼她动手,这些每日出入皇宫的小朋友,竟都没察觉到自侯平死后,她身边便多了位略显奇怪的婢女。漏掉了这点信息,他们便更想不到,对于阿九,夜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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