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其中必有误会的贝琳达一边想着,一边开始感慨。
贝琳达:这么离谱的误会和巧合也只能在小说世界存在了。
她咽下喉腔里最后一口新鲜的青提果酒,耐心等待斯蒂瓦德为她擦拭完嘴角,余光中是帕特里克苍白的面色——好像从醒来开始,除却先前那次甜头,她的父亲在她面前总是这般脆弱又可怜的模样。
说实话,重生的设定并不稀奇,斯蒂瓦德联想不到的,她却能轻易地猜出来。
她只是觉得奇怪。若帕特里克真的是重生人士,那为何当时对她的瘾表现得那么生疏?再怎么蝴蝶效应,有关她的一切——尤其是身体方面——应该都不会改变才是。
除非他上一世的女儿根本没有类似的瘾。
贝琳达:总不会是重生后想治病想疯了,结果治出问题了吧?
贝琳达:…真是这样就过分了啊!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帕特里克。
瘾的源头是身体发育严重滞后于精神,仔细想想,的确有“因为上一世贝琳达的早死,为了让贝琳达尽可能活得久一点,于是这次想尽办法减缓她身体成长的速度”这种可能啊。
尽管初衷是好的,但因为太爱女儿才导致了一系列不可控的悲剧…这么标准的狗血展开真的合理吗?
总感觉还差点什么,她想不通,便干脆不去想了。短短一天真是过得有够跌宕起伏的,堪称精神和rou体的双重折磨,她是真的有些累了。
“宝贝…宝贝!生日快乐…”见贝琳达用完晚餐后终于施舍了他一个眼神。帕特里克连忙站起,因为过于急切,差点在三两步的路上平地摔。
他单膝跪下,取出西装口袋里半个巴掌大的丝绒盒子,一双同贝琳达如出一辙的漆黑眼眸因仰视的姿态而显得格外弱势。
“这是我给宝贝的生日礼物…宝贝,我能为你戴上吗?”
小巧精致的银色镶边,细碎的珠光折射出好看的色泽,正中央被双头蛇衔住的方形黑钻分外显眼。只在特殊角度才能观察到的繁琐纹路象征着其在普印斯教中的地位——该戒指的持有者,将合法继承普印斯教的主教位置和普印斯教名下的一切资产。
包括让出主教之位的帕特里克本人。
贝琳达刚冒出点头的睡意瞬间散了个干净。
贝琳达:我做主教?真的假的?
“……”
最开始,创立普印斯教的目的的确是为了自己。
想要拿到一定的话语权,想要得到家族的认可、皇室的重视…诸如此类。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需要这些。
当拥有的越来越多,曾自认为贪婪而不知满足的心脏便愈发变得空虚。好似吞食进胃袋的并非他所期望的,好似呼吸进肺部的并非他所渴求的——他迷茫过一段时间。直到塞西莉亚向他坦白了贝琳达的存在。
紊乱的周期、不定的情绪,安抚她歇斯底里的喊叫已经成为每日必行的事项。
他抚摸着、侧耳倾听着。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肉,其下生长着的、鼓动着的,是全然归属于自己的小生命。
【“她是吃我血肉和营养长大的小怪物!她是我的!你算什么?强盗吗?!”】
反应最为激烈的那段时间,塞西莉亚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他充分反思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快学会了低头,学会了讨好。
他想证明自己不是强盗,也想证明自己有抚育贝琳达的资格。于是一份财产转让协议递到判决桌上,但这显然不够。反复无常的塞西莉亚,比他更有资格去爱、去抚养贝琳达的塞西莉亚,她只是嫌恶地丢来一个眼神。
于是他明白了,他不能只给出自己有的,还必须给出自己能够有的、世界上最好的。
可即使他被给予了这样宝贵的机会,也掩盖不了他无能的事实——他很少承认这点,但这早已成为不能忽视、不能否认的事实。
因为他的无能,所以他必须要在皇室面前展示自己的全部价值。于是他割让出几块势力范围,将其作为投名状,以皇室的名义、为皇室战斗,最后一步步远离了贝琳达。
因为他的无能,所以他无法在濒死的状态同步得知贝琳达当时的状况。于是传递的信息越来越少,那根维系亲情的线很快变得摇摇欲坠。
因为他的无能,所以他甚至没能见贝琳达最后一面。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从来不是。
当他发动兵变、夺取了数不胜数的无辜之人的性命、被奥古斯丁以审判的名义杀死在王座上的时候——或许真的存在所谓的神明,向他投来准许忏悔的垂眸。
圣光刺痛着涣散的瞳孔,他无力地侧过了头,眼皮缓缓下沉。最后的一次呼吸过后,指尖是稍纵即逝的、柔软的、温暖的热度。
“……”
他猛地睁开眼,正正好对上还是小小一团的小贝琳达。她看上去太过虚弱,新生的皮肤皱巴在一起,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小小的手指蜷缩又展开,将他的小拇指轻轻抓住。
那个瞬间,眼泪突兀地落下。
他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将额头抵在小贝琳达的额上。
滚烫的泪落在贝琳达的脸颊,顺着稚嫩的皮肤淌进柔软的布料里——似是被烫意惊到,小贝琳达呜咽着不知说了句什么,而后很是艰难地胡乱挥动着双手双脚,勉强睁开了那双同他如出一辙的黑色眼眸。
她望着他,仿佛他也成为了她的全部。
“…”
“…”
一如此刻,他望着她这般。
“父亲。”
贝琳达还是不亲不疏地唤着他父亲,一双冷情的眼眸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身上——这是他应得的。因为他一系列的错误选择、因为他的无能,才让本该向好的结局再次走向不可预知的绝望深渊。
他搞砸了一切。现在,这是他仅剩的、能拿出手的东西了。如果她拒绝…如果她像塞西莉亚说的那般拒绝他、嫌恶他……
帕特里克颤了下眼睫。他缓慢又克制地抬眸,像是等待死刑期限宣告的罪囚。
他用眼神哀求着、掌握他至今为止所有存活资格的审判者。
“我会收下的,但不是这次。”
贝琳达思考了几秒,而后果断道——主要她对所谓的任务还是挺感兴趣的,目前正处于持续观望的状态。
现在主阵地依旧在学院,继承普印斯教这种一听就相对麻烦的事情可以放着以后再试试。
她还想说些什么,视线突兀一顿。
连串的晶莹无声滑落,浸湿了地上柔软的毛毯。被打湿的下眼睫黏在一起,他没有伸手去擦,依旧一动不动、出神地看着她。
贝琳达:…我成恶人了?我做什么了?
贝琳达不明所以,她伸手接过一滴坠下的眼泪——帕特里克哭得更凶了,喉腔内是几乎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过分地凑上前来,反而始终保持着跪下、抬头的姿势,似乎能得到她一句不算承诺的承诺,便已经是不可能中的奇迹。
好像只要一有人在她面前哭,她就会下意识变得很好说话?…感觉这真的是一个很需要改正的习惯。
当然,床丨上..的时候另说。
“…别哭了,父亲。”
她叹了口气,垂眸,亲昵地伸手,为帕特里克左右各擦了一下下眼眶。带着湿意的柔软眼睫若有若无地贴蹭上指腹,贝琳达没有在意。
有那么一瞬间,眼泪和呼吸都停止了。
帕特里克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像是从来不敢想象的梦境在此刻成了真,浑身都轻飘飘的、没有实感。莫大的欢愉在每一处血液、每一寸神经里雀跃着——很快,他被这份欢愉冲昏了头脑。
在察觉到手指撤回意图的下一秒,帕特里克伸手,勾住贝琳达的小拇指。
她没有生气。
她没有甩开他。
她甚至还在注视着他、还在准许他的触碰。
…这会是梦吗?这会是真的吗?
帕特里克湿着眼眶,像离了她的抚摸便活不下去的罪囚。他用仍有泪痕的脸颊去贴贝琳达的手背。一次不够,两次、三次,甚至愈发有将柔软的脸颊往她的手心送的趋势。
他的眼泪又在往下掉了,滚珠似的落在她的手心。
脆弱的、无助的、仿佛任人随意对待都可以的——掌权者。
贝琳达歪了下脑袋,一边觉得现下这般场景还挺带感,一边又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在惹人落泪。
并非有意,却接连发生。
贝琳达:虽然哭起来的确很好看就是了…
感受着手心濡湿的温热,她动了下手指,没有抽出来,而是将手心压在帕特里克的唇上——算是小小的报复,谁让先前他那样捂住她的嘴,还不让她说话?
“全哭到手上了…”她轻皱着眉,眼底却没有明显的厌恶。带着连本人都不太能察觉到的戏谑,她故意将掌肉压进帕特里克的唇缝里,声音冷冷的。
“很脏,要记得tian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