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夜晚清新沉静,偶有蛙声鸣叫,不甚扰人,被细涓洗涤后的月色灼亮,明晃晃得挂在天幕,不拘地赐下辉光。
蒙着清辉的树林旁停着两辆马车,那里还架着未燃尽的篝火,火光跳动时,隐隐能看到两个人影立在一旁。
“主子,这样晚了,您还不歇息?”如影踹着手,用脚压着一截断松枝,将它往火里捅。
段暮染看着他玩,笑着说,“身上不利索,下来走走。”
他仰首望着月亮,忽然想起一句诗,便低声吟诵,“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频欹......”
“呃...”如影是个粗人,最害怕这些诗词歌赋,听罢转身搬了矮凳放在一侧,自己则去车板上继续守夜。
段暮染扶着腰坐下,按着还有些不太舒服的胎腹,心中思索繁重,不由想起一年前的那场偶遇。
那日,清风殿接到命令围困幻日阁,幻日阁是江湖邪派,不仅擅长用毒,还频频抓百姓去试药。原本这样的门派根立百年,枝繁叶茂,一时半会动不得。
岂料他们在抓人试药时,错抓了一品大员家的小公子,这下朝野哗然,紧急借调了兵马前去围困,原以为铁骑能踏平山麓,岂止幻日阁更胜一筹,朝廷便命令清风殿前去。
江湖事交还给江湖人,这样才最妥当。
因行事仓促,人手不足,清风殿只出动了十余人,而他则为了保护被救出的世家公子先行诱敌,不甚中了毒箭后翻滚落山。
昏迷不醒之际被人救了。
救他的人,正是沈妙颜。
他一睁开眼,便看到她明媚的笑容晃在眼前,比肩日月,又不灼人。
她“哎呀”一声,喊着,“你终于醒啦。可费了我好大的劲儿。”
他仔细瞧着四周,空旷的山洞,杂草铺就的栖身之所,满地的草药以及两块磨药的石头,显然要凑够这些东西,仅凭她一个弱女子,是当真难为。
“你别起身,还得喝两日的药才能将毒素清干净呢。”她见他挣扎着起来,蹙着眉劝说。
他不听,偏要走。
她见他执着也不拦着,就站在边上看,一副“要死要活随便你,难为我这样尽心尽力”的冷眼旁观。
那一刻,他便觉得她有些不同。
再后来,二人话别,他问不出她的来历,她却通过他绣着银线的长衫与腰间一枚写着“染”字的玉牌知晓了他的身份。
既如此,他则将这枚玉牌赠予她,说,“清风殿随时恭候姑娘,段暮染以求报姑娘救命之恩。”
若是寻常人,必得将这枚玉牌珍而重之的收起来。
她却拎着暖玉的素色缨络嫌弃道:“都沾上血了,好歹洗干净再送人啊。”
他无言以对。
再后来,过了两个月,他得闲时正准备去寻她,她却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那时的她,似乎有些不同了。
依旧是明媚的笑颜,却总隐隐约约藏着黯然。
她问:“百闻不如一见,这清风殿风景甚美,我能住下好好瞧瞧吗?”
他求之不得。但也知她整日泡在药籍草药中,清风殿的一草一木从未入过她的眼。
她说:“殿主,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从了我吧。”
他仍求之不得。但也知她每每望向他的眸子中,少了许多情投意合的缠绵爱意。
她求:“你都有孕了,要好好怀着他,不要整天练功了好不好?”
他依旧求之不得。但也知她对这腹中之子关爱甚少,甚至他总觉得,她有什么未尽的目的,需要这日日渐隆的胎腹来实现。
是他想多了吗?
时至今日,肚腹隆鼓,他知道了许多,但不知的更多。
他不得不承认,他看不透她。
就如同他从未想过,她能直接直截了当地说出方洛伤了他,又交代他日后要小心之类的话。
每当他以为她并不关心他,她总能做出些事击碎他自作多情的嘲弄。
每当他觉得她在意他,她旋即离得老远,似是要与他划分生死界限。
为什么?
段暮染仔细抚摸身前的胎腹,八个多月的孕腹沉在腰前不容忽视,他忽得又笑了:“左右孩子都有了,其他的,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