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童有些莫名其妙,迟疑地看了眼跃跃欲试的嘀哩哩——变野之后,嘀哩哩依旧是只小脸上藏不住事儿的淳朴猫,这会她正装模作样地板正着两腮,乍一看简直像在嘬嘴一样,让人一瞧便知道她在酝酿着什么拙劣表演。
果然,被何童这样迟疑地看上一眼,她立刻自告奋勇似的,踏着白生生的小爪子上前了几步,严肃又沉痛地低了低猫猫头,作为行礼。
“你们好,我是大魔法师的朋友,嘀哩哩。日前收到她的来信,邀我来参加她的葬礼……这,这真是太突然了,哎……”
别说,最后这声叹息可真是像模像样的。
那只西装革履的黑猫显然还没从大魔法师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只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太突然”,他就一下哽咽出声,急忙用着人立的姿势,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条花手绢,边拭泪边嗲声嗲气地说:“是啊,这实在是太……呜……”
……嗯?猫们的腔调都是这样甜腻腻的吗?何童讶异地多看了黑猫两眼。
它,或者说他,看着是只上了年纪的猫了。身上的毛发虽然还算柔顺发亮,但相较于年青的猫儿们明显要疏薄灰涩一些,后脑勺和脖子周围的黑色毛发在阳光底下也透着点暗沉的深锈红色。
但或许是因为猫本来就是一种不太显年纪的幼态可爱的生物,这只上了年纪的公猫,说话与动作都带着点没长大一样的娇气。
“哼!死娘炮!”三花毫不遮掩嫌恶地瞪了眼黑猫,“哭哭哭,就知道哭!”
说罢,又甩了下脑袋,咄咄逼人地看向嘀哩哩和何童,“你说,绿樱草给你寄了信?信上说什么,有说给你留了什么东西吗?”
这只没礼貌的三花看起来也有些年纪,但比黑猫要年轻些,而且精气神很足,长相也极美,身上黑与金的色块排布得恰到好处。饱满蓬松的脸蛋上,两块对称的墨色从头顶倾斜着刚刚好地覆过清透的绿色眼睛,眼侧对称的两团和眼上上扬的两绺儿则是耀眼的金色。
她没像黑猫那样全副武装地穿着衣服——何童不喜欢穿衣服的猫,它们把自己这样顺应自然的猫们衬得像是裸体变态一样——只戴了一条银白链子的蓝宝石项链,和一顶白缎带、黑绸底的纱掩礼帽。
透过半掩的黑纱网眼,那双天生着金色上扬眼线的冷艳的绿色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何童和嘀哩哩,带着猫们天经地义一般的高傲与无礼——何童连纠正她不要用“娘炮”骂人都不敢了!
“有说有说。”嘀哩哩显然也被那份天经地义给拿捏住了,忙礼貌又殷勤地回复道:“大魔法师说,她为重要的朋友们都留下了一些遗产,让我千万过来……”
“什么?!”
不等嘀哩哩说完,三花就愤怒地打断。
黑猫也止住了抽噎,拭着泪,更认真地打量了一次嘀哩哩,“……你,你也有份?”
嘀哩哩快乐地连连点头。
这让何童赶紧敦实地偎到她的身边,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在绒毛的遮掩下鬼鬼祟祟地伸了一只指甲,扎了扎嘀哩哩。
“……呀!”嘀哩哩小小地惊叫一声,忙收敛了笑意,重又装模作样地悲痛地说:“当然,大魔法师她并没有具体说留给了我些什么……我也完全不在意那、那些身外之物。我跋山涉水,主要为来送老朋友最后一程……哎……”
“那你呢?你也收到了信吗?”
三花简直有些气急败坏地瞪向何童。
——真是没想到,这场遗产争夺大战不止竞争激烈,还这么的赤裸裸!
何童不由得夹紧了缩成一团的尾巴,“……啊没、没,我,我只是嘀哩哩的朋友,陪着她一起来参加葬礼的……我叫红彤彤……”
两只猫都露出有些惆怅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半晌,黑猫才想起要自我介绍,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黑色烫金的名片分发给何童和嘀哩哩,“我是绿樱草的老朋友,就住在这喵呜镇上,这次主要负责布置葬礼现场。你们,唔,你们叫我社长就行。”
——天哪,还有社长嘞……这命案要素未免也太齐全了!
何童也学着黑猫那样用后腿支撑着站起来,一只前爪努力地分开趾头,接过名片。
名片一面是一只猫头加一朵郁金香的剪影LOGO,下面郑重其事的一行金字,“春天后花园·园艺社”。另一面则是耀眼的三个大字,“王咪咪”,后面跟上稍小些的金字介绍,“社长&高级园丁&首席园艺顾问”,下面几排用更小的字号罗列着办公电话、办公地点之类的信息。
何童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但仍是一本正经地扫视了一遍。她注意到办公地点里,除了一个“喵呜镇xx街xx号xx大楼”的地址之外,还有个“喵呜镇樱之雪山庄”。
“樱之雪”,应该就是这座山庄的名字了。唔,大概是取自“绿樱草”的名字和这里冰天雪地的气候吧……何童的大胖身体忍不住地抖了一下,没错,这个山庄名和嘀哩曾经的名字一样,是个非主流子,哈哈!
“你好,王社长。”
何童憋住笑,像人一样立着,装模作样地朝王咪咪社长弯了弯腰。
“我叫紫鸢尾,”三花也恹恹地开口,像是有些泄气一般,“是个业余演员,以前在镇上最有名的喵呜STAR表演工作坊,和绿樱草是戏搭子。唉,想当年,我们一起演过八十二……”
“呵。”
旁边一直卧着的玳瑁猫轻轻地哼唧了一声。
紫鸢尾那刚要陷入回忆的高傲小猫脸上一下出现了些心虚的尴尬神情,忙几步踱到玳瑁身边,像提醒又像讨好似的用圆爪子蹭了蹭她。
玳瑁只是闭目养神,除了悠闲地扫了两下华丽的大尾巴,完全没有起身打招呼的意思。
“她,她是我爱人,小黛,是来帮我一起操办葬礼的。”紫鸢尾表情有点窘,朝两人介绍了下玳瑁后,便搭了一只爪子在她毛蓬蓬的肩上,柔情地催促道:“小黛,小黛?快起来吧。”
哇哦!何童看似憨厚纯真的圆眼睛里立时射出一道八卦的激动光芒。
——女同三花!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学习那么多猫类知识,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更重要的是,是的,何童还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感情纠葛的味道。
不动声色地和身旁的嘀哩哩对视一眼,果然,这个淳朴精灵的眼睛里除了几分对何童这位猫咪研究大师的崇拜之外,也一样闪烁起八卦的快乐。
那边,对紫鸢尾的介绍还算满意的玳瑁猫小黛,终于纡尊降贵一般地起了身,抖落抖落身上纤长蓬乱的毛发。
除去更气派些的毛发,小黛看起来和紫鸢尾年纪差不多。她周身像是被红棕、橙黄和黑色的墨水一层一层地晕染过似的,看起来颇有些不修边幅的凌乱感,脸蛋儿上的花色生得又很是简洁利落,因此整只猫看着高贵而又野性十足。
或许是因为这身毛皮本身就已经够光彩夺目了,她除了脖子上戴了串金珠项链外,便没有别的装扮了。
“你们好。”
小黛打招呼的模样也颇是高冷。
何童依旧是憋着笑,弯了弯腰回礼——这只玳瑁实在是装模作样,明明先前几人说话时,她的眼珠还那样溜着眼皮儿缝,鬼鬼祟祟地打量自己和嘀哩呢。
总之,几只小猫都挺有节目。
“现在要去看看绿樱草吗?她的棺椁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紫鸢尾提议。
“那,那我就留在外面吧,”王咪咪期期艾艾地开口,“应该还会有客人来。而且,每次看到绿樱草的棺椁,我的心就好像……”
“哦——那你就留这吧!”紫鸢尾恶声恶气地打断他,一甩尾巴,跟着小黛跑进了大楼。
社长只能窝窝囊囊地住了嘴。
何童也晃悠着肥美的猫肚子,颠颠地带领着嘀哩哩跟了上去——路过社长时,还语调深沉地叮嘱了他一句“注意安全”。
葬礼大厅从门口开始,就摆满了各式花束,绿心白菊,□□,白色的百合、郁金香、唐菖蒲……它们簇拥着,标识出一条向大厅中央延伸的小路。
门口还有几个以绿樱草花做主体的巨大花圈,像模像样地挂着些诸如“喵声宛在”、“黄猫乘鱼归去”的挽联。
这个镇子的居民们似乎很喜欢依着花草取名,所以何童看着这些花圈,悄悄猜测送花圈的猫的名字。比如说,那个有紫色鸢尾花和白玫瑰的花圈,八成就是紫鸢尾准备的。何童八卦兮兮地凑上去看了看挽联,“愿岁并谢,与长友兮”。唔,看起来是很纯洁的友谊呀……何童有些失望。
另外,还有用白色铃兰和姜荷花做成的花圈,大概就是来自叫做白铃兰、姜荷花的朋友了。
一旁的长桌上,密密麻麻地码放着用黑绸带缠绕着白玫瑰、开着橘黄色的米粒儿小花的鱼骨松和水杉枝做成的胸花。
“呀,这些胸花是给宾客们准备的吗?我们现在要戴吗?”
嘀哩哩停在长桌边,好奇地巡视了两圈。
“那些明天才会用到。明天是正式的追悼仪式,镇子上的居民都会过来,今天,就只是律师宣读遗嘱。”说着,紫鸢尾目光变得有些幽深,“所以,只有我们这几位,比较重要的朋友。”
“还有律师?”何童插话。
“当然,毕竟是这么庞大的遗产。律师她这几天都呆在旁边的辅楼里办公,因为绿樱草留下的遗产光是写在文件上整理汇总,就已经麻烦得不行了——除了存款、房产、土地还有珠宝和魔法收藏,她还四处投资,我们镇上几个剧院都有她的股份……更不要说,她还给我们每个人都留了点不一样的礼物。”
何童激动得鼻息都粗重了。再看眼嘀哩哩,她也是目光炯炯地……在神游。
……嗯?这么多的遗产还能跑神?何童疑惑地凑到嘀哩哩的一只耳朵边,悄悄问:“嘀哩嘀哩,你在想什么呢?”
——当然是在学习。
是的,嘀哩哩的脑袋里这会儿正摊开着一本《大魔法师葬礼先进经验学习手册》,她则勤恳地在上面记录着。唔,第一天,找个律师宣读遗嘱……哎呀,那是不是得在第一天之前就要找好律师了呀?而且,唔,自己的遗产其实也蛮多的,律师整理起来怕是要花不少时间……要不,干脆就自己扮律师?毕竟自己的遗产,肯定还是自己整理起来比较得心应手呀。哼哼,到时候,就打扮成律师模样——至于律师该是什么模样,稍后得再参考参考绿樱草请的这位律师——然后神气地,“你一个、她一个”地给何童和小梦分遗产……嗯,不错不错。
然后,第二天,正式的追悼仪式。要准备很多的不当季的鲜切花,这样才够气派……唔,小梦和何童她们两个人要布置这么多花,会不会太辛苦呢?不过,到时候鸽子她们三个也可以来帮帮忙……哎呀哎呀,万一,何童她,又要趁这个机会和鸽子这样那样地眉来眼去呢?那时候,自己可都不在了!
嘀哩哩想得入了神,连会在她的葬礼上勾三搭四、找寻人生第二春的没良心大胖猫趴在她耳边说话都没注意。
抖了抖耳朵,她有些着急地问紫鸢尾:“那,大魔法师什么时候埋进土里呢?”
这话有些直白,但紫鸢尾回答得也挺直白:“要到后天中午,镇气象台说那时候风雪会小点。到时候,我们需要把棺椁抬到叮叮当当山的山顶——我们已经在那儿挖好坑了。”
哦哦哦,第三天!嘀哩哩立刻郑重地一笔一划地记下:可、等、到、葬、礼、第、三、天,再、真、死。
——这样,自己就可以在葬礼上帮忙,还可以监督何童。嗯,不错。
紫鸢尾似乎因为“埋进土里”的话题变得有些感伤,“唉,说实话,我真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间。明明等过了雪季,天气会暖和许多,居民们活动也会更方便些。结果现在,这样大的雪,我们明天怕是还得用陶瓷马车一趟趟地去接镇子上的猫……”
而且,等天气暖和些,阳光明媚些,她没准就会再慎重些地考虑去死的事了……
当然,当着小黛的面,紫鸢尾可说不出这种话,只困顿地把尾巴在地板上扫来扫去。“……不过,她们大魔法师是这样的,从来不把天气放在眼里,哎。”
何童忙献殷勤,“哎呀,那你们几只小猫抬棺材,岂不是会很辛苦?不如,后天我们变回人形,也去帮忙吧!”
“这倒是挺好呐。”
“那,”自顾自地神游在学习手册里的嘀哩哩一本正经地打岔,“这些鲜花,都是王咪咪社长提供的吗?可不可以打他的电话订花呢?”
紫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