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秀卿在十八岁那年来到美国,那正是她最叛逆出格、愤世嫉俗的年龄。
也不知道她是受了哪里的审美的影响,将一头乌发染成了烈火般的红色。脸上化着小烟熏,脖子、手腕、手指上总是戴满了巨大的金属饰品。
那时候温秀卿只认为这些新潮个性,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惨不忍睹。
“你真的变了很多。”陆云苓感慨道,“我还记得当时纽约的几所大学合办华人留学生春晚,你在台上唱Justin Bieber……”
“好了,打住吧。”温秀卿明智地制止陆云苓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她拎过自己的手提包,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谢谢你请我吃冰,我还得回去赶工,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我请你。”
陆云苓看着她起身,淡淡地笑道:“你自己回去,你的男朋友不来接你吗?”
温秀卿的脚步一顿,她转过头,惊讶地看着陆云苓。
这句话明显是在对她的感情状况的试探,那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温秀卿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将近6年没有联系过的初恋男友,竟然会只凭一面,会再有和她再续前缘的念头。
“工作上犯了错误,男朋友正在帮忙收拾烂摊子。”
陆云苓看着温秀卿拿过桌上的车钥匙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出,他坐在原位良久,直到鼻尖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逐渐散去,才从回忆里回过神。
从很久以前陆云苓就明白,自由的风从来都不会为他驻足停留,他又怎么能去奢望风会回过头来重蹈覆辙。
“你好,结账。”
陆云苓买完单,孤独地走进X市的夜色。
晚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丝,灯火迷蒙地映照着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这座城市对他来说有些躁动,也有些陌生,就像那跳跃着的晚风一般的身影引人一探究竟,却始终无法捉摸。
陆云苓打开皮夹,拿出夹层里那张有些曝光过度的大头贴合照。
他松开手,任由它被晚风卷起,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
温秀卿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江恒从陆云苓那里讨来了她当年染着红毛在大学舞台表演Baby的视频,用投屏投到了公司最大的会议室的荧幕上,吸引了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来驻足观看。
温秀卿吓得半死,她冲进办公室,要将看到的人都灭口。将门推开,只见一阵白光将她包围,随即温秀卿猛地从梦中惊醒,她坐在床上,后背冒出冷汗。
“呼……幸好是一个梦。”
温秀卿惊魂未定地抚着心口,拿起手机,现在是早晨八点钟,距离上班打卡还有两个小时。
温秀卿大学的时候为了毕业设计在工作室能熬两到三个通宵,现在她只是晚睡了一天,竟会觉得整个身体都要散架一般。
门铃毫无征兆地响起,温秀卿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只见温玉卿穿着宽松的大毛衣,她的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熟门熟路地走了进来。
“我猜到你熬夜后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所以来给你带早饭……快吃吧。”
“姐姐,你怎么知道……”
温秀卿怔怔地看着她,温玉卿将粥从保温桶里盛出来,嗔怪道:“你的客户是李郁,你的实习生是我的合伙人的男朋友,我想知道你们的公司发生了什么对我来说并不难。”
温秀卿绕了好久才捋清楚关系,她扶额道:“我的天呐,江恒和晓恩,怪不得这个家伙最近那么爱喝咖啡……完蛋了,这下云苓想要拐他回家,简直难如登天……”
温玉卿没有听清她的嘟囔,将餐具放好后让她坐下,“你在说什么?快坐下来趁热喝,妈妈在皮蛋瘦肉粥里放了很多干贝丝。甜的这份是红枣银耳和桂圆,她说要你好好补气血……”
“妈妈?”
温秀卿在桌边坐下,她放下勺子惊讶地说道:“这不是你,或者方姨煲的吗?”
“大半夜的,除了妈妈还有谁会愿意给你煲粥?”温玉卿用手指点了一下温秀卿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妈妈说,这下知道辛苦了吗?宁愿在外面被人欺负也不想找一个好归宿享清福,之后她可不愿意再管你了,明明好心地帮你介绍对象,却还要白白地被你怨。”
“她说了不管我,怎么还麻烦你来给我送粥。”温秀卿脸颊微微发烫,却依然低声嘴硬地说:“我可以吃外卖。”
“虽然你和妈妈不对付,但是你们口是心非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温玉卿恨铁不成钢道,“外卖哪里有家里做的清爽干净?妈妈知道你熬夜赶稿担心你第二天早上不舒服吃不进去油腻的东西,特意给你煲的粥。”
“你上次的相亲对象我帮你问了一下,妈妈说他名下有两家画廊和一家拍卖行,她觉得你读艺术,或许会和他谈得来,才特意介绍给你。”
“好了好了姐姐,你别念了。”温秀卿举起双手投降,脸皮发红道:“我这周末会给妈妈赔罪的。”
“这还差不多。”
温玉卿满意地坐回椅子上,她忽然一改严肃的模样,高深莫测地眯起眼睛,“不过为什么妈妈一找你相亲,你的反应就会那么大?你有男朋友了?”
“咳咳咳!”
干贝丝呛在喉咙里,温秀卿拍着自己的胸口顺气,挣扎地喝了一口水。
温玉卿将一切收在眼底,她了然道:“看来李郁没有骗我,你真的和你们公司的陈副总在一起了?”
李郁你这个混蛋!怎么可以为了追老婆出卖自己的僚机?!
温秀卿在心里默默地将李郁的姓名记在了暗杀小笔记本上,她勉强顺过气道:“只是刚刚开始约会……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我知道,我只是感到有些惊讶。”温玉卿停止逗弄妹妹,她盛过一碗甜粥吃着里面的红枣,“你在美国的时候因为职场潜规则选择辞职,我以为你会因此更加避讳办公室恋情……不过是你的话我不担心,我现在更担心梦卿。她最近心情不好,原因应该还是在于和男朋友分手。”
“分手而已,下一个更乖……”
温秀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抬眸与温玉卿凌厉的眼神对上,立马识相地改口,“那周末我请妈妈吃饭的时候也带上梦卿,打探一下她的口风。”
“辛苦你了。”温玉卿笑着点头,终于彻底放下心。
一顿早饭的时间,她雷厉风行地解决了三四个问题,然后心情颇好地喝完甜粥,和杜晓恩赴约。
“玉卿姐,你不是说我们的资金不多了吗?”
杜晓恩握着手中的帆布袋,她憧憬克制地打量四周的环境,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刚刚雇完人,还有多余的钱能把铺面租在这么漂亮地商场里吗?”
“你不用担心,融资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只是好的店面难得,我想早点定下来。”
温玉卿满意地踱步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她打量着宽敞明亮的空间,笑道:“你看这里的面积这么大,我们可以做个隔断。一半摆放成品,一半可以做DIY教学……”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被一阵刺耳的高跟鞋声打断,“哟,真是巧,温小姐也来看店面啊?”
只见一个女人穿着黑色大衣,脚踩羊皮短靴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她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轻蔑地勾起唇角,“你那过家家一般的蛋糕店,也要开线下店铺了?”
“戴小姐?”
温玉卿当然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嘲讽,她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仍旧保持着风度和礼貌,“你也来看店铺吗?”
“是的。我最近签了一个在法国米其林三星后厨进修过的甜品师,打算开一家提供下午茶的米其林甜品店。”
戴妮的目光粗粗掠过温玉卿,落在了杜晓恩的牛仔外套上,然后是她的帆布袋与帆布鞋。
她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面容,“小妹妹,你在担心租不起这里,是吗?”
杜晓恩羞赧地低下头,她局促地看着自己的鞋面。
她明白她们刚才的话都被听进去了。
戴妮捂嘴嗤笑道:“也是,这里是X市人均消费最高的商场之一,位置在三楼并且自带露台,租金当然不便宜。我认为像你们这些小作坊,如果资金不够,可以考虑地下一层的铺面。”
温玉卿闻言抬头,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戴妮。
她知道戴妮从小不喜欢自己,可是戴妮一直秉持着家教,从来都不会将这份敌意真正地放在明面上,今天是她第一次与自己撕破脸皮,戴妮竟然不顾一点风度涵养。
“你不服气?”
戴妮似乎没有过瘾,她踱步到温玉卿的面前,将声音压低恨恨道:“温玉卿,你现在是不是打算去李郁的面前装可怜,求他把店铺为你买下来?”
“你说你为什么能这么不要脸呢?表面上一副清高的模样想要离婚,却在背地里用手段钓着人不愿意放手……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将他迷得神魂颠倒,凭你的那张脸?!”
“你凭什么说玉卿姐!”杜晓恩没想到她的话能说得那么难听,忍不住出声反驳。
温玉卿看着戴妮不甘与嫉恨的脸庞,心里忽然变得平静了下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
因为爱情而妒恨到扭曲的女人,何其卑微,何其可悲。
“我从来都刻意去讨好李郁。”
她直直地望着戴妮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开口:“李郁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我绝对不会去利用他和他的感情来达到目的。如果你喜欢他,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去追求,而不是在这里像一个没有教养的泼妇,在我这里宣泄你的情绪。”
“泼妇?”戴妮不可思议地尖叫道:“你怎么敢这么说我……”
涂着猩红色指甲油的手高高扬起,在温玉卿白皙的脸上出现划痕之前,那只手被一股力牵制,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温玉卿看着戴妮身后的人,不知为何,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戴小姐,我从来不打女人。”李郁站在戴妮的身后,将她的手腕钳制,阻止她接下来的动作。
他的眸色深沉,似乎有风暴在深处酝酿,“希望你不要让我破戒。”
“李郁?”
戴妮的脸色苍白,她怔怔地转身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崩溃地又哭又笑,“温玉卿,这也是你安排的,是不是?你故意算计我,让李郁看见我这副模样,你就可以继续扮演你那无辜可怜的样子……”
“这位大姐,你真的不觉得你的行为非常离谱吗?”杜晓恩忍无可忍,“郁哥是我们的投资人之一,玉卿姐早就与他约好和其他投资经理见面,谁都不知道你今天也会过来。如果你有被害妄想症,请早点去医院治疗!”
戴妮闻言转过头,便看见李郁的身后,果然跟着几个穿西服的投资经理。
他们看着面前的一切,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该继续向前走还是回避。
“……”
“好吧,你都拿走吧。”戴妮就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她狼狈地捂着脸,“无论店铺还是李郁,你都拿走吧……你是温玉卿,你是永远都完美的温秀卿。世界上所有最好的都属于你,我凭什么痴心妄想能与你争。”
“我不需要。”温玉卿闻言正色道,“我不会要这间铺面,你完全可以将它租下来,而我会在地下一层。你不是不服气吗?现在你可以趁着这次机会与我堂堂正正竞争。”
“你不是认为我除了脸一无是处吗?那么你根本不需要害怕。”
“如果你赢了,我愿赌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