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面连细碎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后,殷嘉瑞才觉得自己得到了解放,松了一口气。
他露出头,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
他一直盯着昏暗的天花板,心想离高考、离解脱,还有二百五十几天,日日夜夜里又包含了春夏秋冬,可殷嘉瑞觉得自己真的熬不过去了。
但去死了,又会辜负自己的努力。
每天再困都要提醒自己认真听课,再难的题目也逼着自己去认真思考。
如果忽然放弃了生命,就太可惜了,一个拥有大好前程的少年,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刻选择轻生。
可是谁说每个人都有大好前程?殷嘉瑞心想。
他感觉自己的心时而是苍白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苍凉,装不进梦想,装不进远大前程,装不进美好未来。
只能被填满许多闲言碎语,填满焦虑,种下一颗种子,它不断发芽,不断刺破各种器官,刺破青衿之志。
那些芽,就像殷嘉瑞此时盯着的血管,它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爬满手腕。
一点点血珠冒出来,殷嘉瑞才把美工刀收起来,用纸轻轻擦掉血。
殷嘉瑞感觉割.腕挺好的,死不了,还挺解压,那些压在他心中的石头和血液一起被擦掉了。
第二天来到学校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度学习,不过一到了课间,好多人都在为运动会延迟到国庆节后而叹气。
“算上今天,还有五天才能国庆节,难熬。”肖知柳坐在椅子上,转过身。
“其实我觉得也有好处。”张曦远举起手,“国庆后不用立马进入高强度学习,能先用两天来缓缓啊。”
“我感觉我缓两天都不够。”肖知柳一脸绝望。
“没事,国庆能缓。”盛夏说。
“国庆有作业。”肖知柳说。
“......”盛夏没话说了。
他注意到一直低头发呆的殷嘉瑞,退出了他们的话题。
可他感觉不对劲,殷嘉瑞的手腕上好像有伤。
几乎是同一时间,张曦远也注意到了,他瞪大眼问:“嘉瑞你手怎么了?”
殷嘉瑞这才被拉起来,他遮住伤口,说:“不小心刮到的。”
“真的假的?”张曦远半信半疑,“你老是不小心刮到。”
殷嘉瑞没有回话了,他偏过了头。
“疼不疼?”盛夏小声问。
殷嘉瑞摇了摇头:“不疼。”
虽然说着不疼,但是中午吃了饭后,殷嘉瑞去洗手,水碰到手后,还是隐隐作痛。
他发现自己的手又开始发抖,不想被发现,于是他随便吃了两口饭,就端着盘子排队去倒饭。
他站在队伍的末尾,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好笑。
谁会在意你手抖不抖?殷嘉瑞在心里对自己冷嘲热讽着。
他倒掉饭菜,立马跑出食堂。
盛夏看向头也不回就离开的殷嘉瑞,心中顿时落下了失落感。
他明显的感受到,殷嘉瑞很不高兴,而且压力也很大。
“他最近怪怪的。”张曦远一直盯着大门,“压力大成这样,那到了下学期怎么办?”
“调节一下吧。”盛夏说,“我们要不平时也别在他面前抱怨了,我感觉他特别焦虑。”
“为什么要这么焦虑?”一旁的傅羽没法理解殷嘉瑞。
“不是,哥们,你一毕业就要继承家产?”张曦远挑挑眉。
“那不至于,我感觉我这心态平稳成绩也没跌下去啊。”傅羽说。
“殷嘉瑞就不是心态平稳的人,你看他表面冷冷静静,内心已经着火了。”张曦远无奈道。
“行吧。”傅羽耸耸肩。
殷嘉瑞又坐在了那个小亭子里,头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眼神里仿佛是空虚的宇宙。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昨晚割下的伤。
他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莫名其妙要去割伤自己,到现在看来,好像一点用处也没有。
短短一道痕,无法让外婆回春,无法让父母起死复生。
人要是能像草一样春风吹又生该多好,可是他知道,未来再多的春风,都无法唤醒一颗沉睡的心。
殷嘉瑞感觉自己现在内心和着了火一样,焦虑得不行。
害怕外婆离去,害怕自己忽然无家可归,害怕自己的成绩下降一点。
更何况,自己此时还有喜欢的人,身为一个暗恋者还要痛苦一些。
他也试着要不要放弃了,可心中的执念紧紧抓住了,放不下,真的放不下。
他觉得很可怕,自己是无比疯狂的,甚至会在浴室里做出那些行为。
这些极其正常的事情,殷嘉瑞偏偏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会扭曲得无比恶心。
飘着水汽的浴室里,殷嘉瑞看着自己的手掌,才清醒过来,这些一滴一滴浸入水中,醉醺醺的幻想被冲洗掉,只剩下罪恶的躯体。
殷嘉瑞低着头捂住脸,自己竟然会把爱情与那些亲情放在同等地位。
不应该,不应该。
无私的单向付出,不会因为自己变成什么样,都在深深的爱着,从来都不能和拥有择偶性的爱情相比。
又一滴眼泪滑落,掠过脸颊,不知道去向何处。
一滴接着一滴,根本停不下来。
“嘉瑞!”盛夏看到殷嘉瑞,立马跑到他身边,却发现他流出来的眼泪,声音小了一些,“怎么了?”
殷嘉瑞放下手擦掉眼泪,又摇了摇头。
“你这几天都是到这里哭吗?”盛夏问,他弯着腰看殷嘉瑞。
“我没事。”殷嘉瑞坐开了一点。
“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盛夏仍然在关心。
“没事。”殷嘉瑞摇头,他不想让盛夏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很想把他支开。
“最近压力太大了吗?”盛夏问,“我还可以和昨天一样抱一抱你的,你怎么哭都可以。”
殷嘉瑞还是摇头拒绝:“我一个人待着就好了。”
盛夏叹了口气,问:“那......我走了?”
殷嘉瑞伸手擦了擦眼泪,又用泪汪汪的眼睛看向盛夏,想到了什么,拉住了他。
殷嘉瑞用手紧紧抱住了他,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贴着他哭了起来。
盛夏低头看着连肩膀都在颤抖的殷嘉瑞,伸出手,贴在了他的头发上。
这时候,他才真切地感受到殷嘉瑞每一根发丝的柔软。
等到殷嘉瑞缓了过来,他才蹲下身,为殷嘉瑞擦了擦眼泪。
“你不会觉得我特别爱哭吧?”殷嘉瑞小声问。
“不会。”盛夏摇头,“现在压力多大啊,哭也是释放压力的好办法。”
殷嘉瑞看着盛夏的眼睛,不知为何,很想用“春光明媚”这样的词语去形容。
脑子里却闪过一幕自己亲吻这双眼的画面。
这样美好的画面还是让他流泪了。
一点都不美好,就是肮脏的。殷嘉瑞心想。
盛夏还是会帮他擦掉眼泪,问他发生了什么。
可殷嘉瑞答不出来,他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倾诉任何,尽管对方是盛夏。
可盛夏又能怎么样呢?他和别人能有什么不同?殷嘉瑞在心里疑惑。
可在下一秒,她又否定自己心中的疑惑。
是有很多不一样的。
可是这些不一样的,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从来都不会属于自己。
就不可能属于自己。
“不说也没关系。”盛夏的语气并没有在次次未获得回应而发生变化,还是那样温和,“但是你想说,随时都可以找我,我也可以帮你保密。”
“我应该就是最近压力大吧。”殷嘉瑞说,“没事的,适应适应就好了。”
盛夏还是觉得殷嘉瑞不是因为压力大而这样哭泣。
“回教室吧。”殷嘉瑞起身,“时间差不多到了。”
盛夏跟着殷嘉瑞起身,安静地走向教室。
殷嘉瑞回到教室并没有休息,而是继续进入学习状态,全程聚精会神,盛夏也不好打断他。
盛夏写完一道题后,桌上忽然丢来一张纸条,被折了起来。
他以为是殷嘉瑞写的,结果一打开,字迹明显是张曦远的。
【你中午去找嘉瑞了?他怎么样?】
盛夏顿了顿,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事实。
感觉两种选择都有利弊。
不对。盛夏在心里打断自己的顾虑,想起殷嘉瑞和张曦远都这么多年朋友了,告诉他才会更好。
于是他拿起笔,在纸条上回话。
【他哭了,这段时间心情估计都不好,但是你别当他面说。】
他把纸条折起来,趁老师不注意,丢给张曦远。
张曦远的字有时候像狗爬一样是有原因的,他写字写得飞快,一下就有了回应。
【???他为什么哭??压力大??】
盛夏看着纸条,又看了看一旁平静写题的殷嘉瑞,叹了口气,接着给他写。
【估计是,但我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估计是动静太大了,台上的张斯齐都忍不住走过来了,她一脸不耐烦地看向这俩人:“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传纸条?”
张曦远把手里的纸条攥紧,点了点头。
“都高三了不抓紧时间学习还有空传纸条?”张斯齐说,“你们两个最近经常在上课不是说小话就是在传纸条啊,想换位置就直说。”
“老师我错了。”张曦远立马老实地转过身学习。
“你们把纸条交上来。”张斯齐还是不依不饶。
“老师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是纸条不能交啊。”张曦远求饶道。
“交上来。”张斯齐不给一点机会。
“张老师,这个真的不太方便交。”盛夏也说。
“我数三声。”张斯齐伸着的手还是不放,“三......”
张曦远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把纸条交到她手里。
盛夏望着张斯齐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乐观地想,也许殷嘉瑞可以因此得到更多帮助。
他不经意地看向殷嘉瑞,他一直低着头,在数学习题上写了答案又涂掉,到最后甚至改成了用铅笔写。
殷嘉瑞到了晚上一如既往地去陪外婆,外婆的气色比昨天更加差了,瘦得和以前不像一个人。
殷嘉瑞的心一阵阵地疼,他站在门口,疼得无法动弹。
“嘉瑞,进来啊。”林墨朝他挥了挥手。
殷嘉瑞艰难地走进来,听到外婆在喊着“瑞瑞”。
以后就再也没人喊了吧。
他坐在谭绣身边,谭绣连握他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殷嘉瑞注意到谭绣的眼角滑出一滴眼泪,她忍着疼痛,说:“瑞瑞,外婆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殷嘉瑞忍着眼泪,他看着谭绣的眼睛,实在是不舍得。
“瑞瑞,最近是不是太辛苦了。”谭绣很轻地抚摸着殷嘉瑞的手背。
“没事的。”殷嘉瑞摇头,“我辛苦一点,考上好大学,到时候我们都高兴。”
“瑞瑞也要高兴。”谭绣说,“瑞瑞高兴了,外婆也高兴。”
可殷嘉瑞感觉自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像是被深深地埋在地底下,呼吸不到一丝氧气,也晒不到阳光。
他不想让时间继续流逝了,只想回到过去,那个阖家欢乐的时候,父母都还在,外公没走,外婆要年轻得多。
千禧年代及后的那几年里,一切都是向上运转的,没有人意识到生命会消失,掀起那些朦朦胧胧的薄雾,这些都走了。
如今的痛苦牵绊着殷嘉瑞每时每刻,怎么也甩不掉。
就一直随身携带着,一周艰难地结束了。
殷嘉瑞在林延的不断阻拦下,逃出了这座牢笼。
他不明白为什么林延一定要阻拦着他。
来得太匆匆,他的头发都是乱糟糟的。
门被打开,殷嘉瑞大步走进去,眼前的外婆尽管一直是这样的,可他的心还是震撼了一下。
这几天谭绣的确是瘦得脱相,惨不忍睹。
她虚弱地眼睛都快睁不开,还需要依靠氧气管,但一见到殷嘉瑞,还是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下缓缓张开嘴,呼唤着殷嘉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