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行二楼没有一楼暖和。不像一楼有个中央空调,天冷了热了都能很好的控制温度,但楼上只有个壁挂空调,开凉风倒好,往下沉,开热风,但凡漏点风,给的劲儿就不够足。
晚上天气总是恶劣天气,切尔西特向来如此,大风吹得玻璃呼哧作响,空调刚开还不热,贺莲一上楼就把小阳台的门死死拉上,穿了一天拖鞋,鞋底沾的都是灰,边从鞋柜底下拿个新的换上,边道:“拖鞋都自己拿,均码的。”
余淼已经快困晕过去了,外套随便往沙发上一丢,揉揉眼睛,“我不行了。各位兄弟,卫生间让我一下,我10分钟结束。”
最吵闹的人一离开,房间顿时又安静下来,只剩下拖鞋趿拉地板和衣料摩擦的声音。程鹤斯还在玄关,慢条斯理地,非常有规矩的脱了鞋,并且还摆得端正,不知道是他教养好,还是单纯有强迫症,连着他们东倒西歪脱的鞋子也被他一齐横着摆成一条线。
贺莲觉得他好像活在另外一个图层里,生活习惯跟他们不是一个节奏。毕竟像他这种在生活层面上都具有他自己的一个规章制度,充满了条条框框。而大部分人生活都很随便,哪有人在做事情之前还要规划半天先做什么再做什么,这样不累吗,比如他们三个人就是典型的例子,能合拍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更加怀疑程鹤斯根本无法适应群体生活。
看到他连玄关柜子上摆歪的绿植都要扶正的时候,贺莲忍不住开口了,“喂,要是不习惯,还是回家吧。打车的话,应该挺快的,我可以报销。”
贺莲本意今晚都不会再和程鹤斯搭话,晚上总是令人多思多想,一不小心就要想歪,那两片薄薄像刃片的东西整得他心烦意乱。本来给他买拨片倒是没什么,森野和余淼都给他买过,不过他还是乐意用自己以前的罢了,但是程鹤斯他买就买吧,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的给他,偏偏要偷偷摸摸的?
这到底什么心思?只要一深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尴尬,觉得再也无法和这双好似能看透一切的琥珀色眸子对视了。干脆掀页过去就算了,等到了明天,阳光一照,什么都能想开。
但有时候人的嘴和瞬时的感觉总是与思维相悖,走向他并不想发展的道路。
程鹤斯听见他的话,指尖刚触摸到宽大的绿色叶子边,就不动声色收回了手,歪掉的花盆就随它歪了。
“没事。我哪里都能适应。”程鹤斯稍微看了他一眼,是非常坦然的视线,看上去不像是说谎,而后又弯腰抱起了似乎对周遭环境很好奇而在门口不停转着圈圈的煤球,道,“我找个地方安置煤球。”
“……哦。”
贺莲卡壳了一阵儿,本想指一个桌子底下,但此时才想起不能与他搭话,思想抗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了,就去沙发上坐着打开电视给房间增添一点声音,顺便想着等余淼出来,说一下分房的事情。
总之,他不是和程鹤斯睡就行了。
余淼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好像就只是随便刷了牙,洗了脸,快速冲了个澡,他真的很困,眼睛都半睁着,直奔森野的房间,刚好碰上拿换洗衣服出来的森野。
“野哥,我跟你睡行吗。”
这并不是询问,只是走个征询同意的流程,按照常理来说,这时候森野一定会说“无所谓”、“随便”这种词汇,森野也确实想要这么说,但被贺莲中途打断了这个流程。
“三水,今晚你跟我睡。”
也许是因为刚刚在脑海里做过排列组合,又将这句话反复在心里说了几十遍,就等余淼出来了,但语气过于急迫焦躁,显得低沉沙哑,为了让余淼能够听清,走近了后又重复了一遍。
余淼的睡意顿时消散了个七七八八,眼睛睁大了,“靠。莲哥你他妈能别用这声线给我说话吗。不知道你声音很性感吗?我他妈以为我在听深夜声优?”
他深呼吸一口气,扭了扭脖子,缓了缓后滞的感觉。刚刚进入耳朵里那一句能让人心痒的声线,简直是无差别攻击,太可怕了,过了一会儿,才非常坚定的看向他莲哥帅气的脸,然后非常心痛的拒绝了他。
“为什么。”贺莲不理解,“上次你来的时候,我们不就睡一起么?”
“靠,你他妈……”余淼着实敏感,总觉得哪里不对味,“莲哥搞得我像是抛弃你似的?说话别这么暧昧行吗,小的我真的受不了这声音,要不然你还是骂我吧……”
对上贺莲逐渐有点不耐烦的视线,立马正色道,进入正题,“莲哥你忘记了吗。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小的我上回跟你一个房间,可差点儿没把我折磨死,我一夜没睡着好吗?”
这回轮到贺莲觉得这话有歧义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就去瞥程鹤斯的方向,发现他离他们稍远,刚把猫给弄好,看到他们后,正要往这边走来。
“……我怎么了。长话短说。”贺莲压低声音道,他确实不记得那次和余淼一个床发生了什么,余淼一定在夸大其词。
森野抱臂靠在墙上,饶有兴味地听着。
余淼哼了声,伸出五根手指头,说一句,就掰下一根手指,桩桩数着他的“罪行”,一脸委屈。
“莲哥你睡觉不老实。又是跟我抢被子,我都冻得发抖……又是腿压我身上不让我动,我他妈还以为我被鬼压床了……又是手放我脸上,给你放回去了,你又放回来了,我简直不能呼吸,要窒息而死……又是,又是……”
“……又是什么?”
贺莲都有点懵了,他睡觉习惯这么差劲儿吗?
“又是说梦话的,吓死人了!我怕得一晚上没睡着,妈的天亮才睡过去。”
“哦,我说那天你怎么一睡不醒……”贺莲回忆着,怀疑道,“我真的,做这些事了?”
“那他妈还能有假?就差我拿手机拍下来给你看了?”
说着,余淼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森野,而对方肩膀颤抖,偏头笑得表情都快扭曲了。
余淼说,“虽然说无数人想跟莲哥你睡一张床,小的我深感荣幸!但是,我实在需要一个一觉睡到天亮的睡眠,不想中途醒来!求你放过小的我吧,要不然你另外找个人,程哥怎么样?”
他话音没落,贺莲立刻就拒绝道,“不行。”而后视线落在森野身上。
如果是森野的话……也不是不行。
毕竟一开始房间没隔开的时候,他们也是睡在一个空间里,只不过是两张床罢了,况且现在和森野很熟了,也不会有什么尴尬的不妥感。但对方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难道两张床的时候,他爬到森野床上睡了么,难道做了对余淼一样的事情么。
正这样在大脑里寻找着一片空白的记忆时,余淼又说,“为什么不行啊,程哥肯定睡觉习惯非常老实,而且也安静啊,不像我这么吵闹。再说,肯定是因为莲哥你跟我太熟了,所以睡觉的时候才没点控制,要是你身边睡个认识没那么久的,那自然就会控制点自己的行为咯,这样大家都能好好睡觉。”
“谁他妈睡觉还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贺莲道,“你怎么不和他睡。”
“我他妈怎么……额。”
余淼停下了话音,因为程鹤斯已经走很近了,于是问,“程哥,你想跟谁睡?”
三个人,六只眼睛同时落在这个状况外的优等生身上。
程鹤斯挨个看过去,最后落在贺莲脸上,看到他摸了摸脖子,脸侧过去了,似乎非常别扭,然后朝余淼不轻不重道,“沙发很宽敞,我睡那里就好。”
“那怎么行,怎么能委屈学霸呢。”余淼嗷嗷一叫,“沙发是宽敞,但不够长啊,你睡上去不舒服啊?”
“没事。也就几个小时。”程鹤斯淡淡弯了唇,“早上也要起来遛煤球,睡沙发上也很方便,能陪着她。”
余淼哑口无言,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程哥,你是狠人。我反正起不了这么早,我昨晚一夜没睡,困得要死过去了,我先睡了。”
虽然看到他莲哥有话说,但想睡觉的心已经超过了一切,立刻就踢掉了拖鞋,快步扑到了森野的双人床上。
森野从墙边站直了身子,对程鹤斯睡哪里一点兴趣也没有,乐子看完了,手里抓着换洗的衣服,朝贺莲示意,“你先,还是我先?”
他这意思是说谁先洗澡,贺莲却看了眼程鹤斯,对方说,“我最后就行。”
“我倒数第二个。”贺莲说。
森野洗澡很快,5分钟就出来了,贺莲拿着衣服进浴室的时候,他说,“他真打算睡沙发了么,客厅没屋里暖和,要是他愿意,来我房间打地铺也行。”
“还管他么。他爱睡沙发就睡呗。”
贺莲一想起程鹤斯总是用同样的句式,同样的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别人的说辞,就觉得满心烦躁,觉得他这人好像总喜欢说什么“都行”、“都可以”这种模糊又没有主见的词汇。
不知道他到底是生活在什么的家庭环境里,什么样的生长环境能让人变得无欲无求,对所有事情都要保留三分余地,将自己的感觉后置。不管是未通知的竞赛也好,体育课被撞也不反抗也罢,还是现在要问他的想法时,只会说出一句对大家都好的答案。
这种温和的个性太过于无聊,要不是优秀,放在人堆里也是性格平平无奇的那种,但又感觉不太一样,好像风平浪静的海平面,海底的却翻涌着大浪和漩涡。
要说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出这样性格的人,是管束太严格的父母吗,所以让孩子失去了原有的个性,成为了他们眼中的优秀乖小孩,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在面临选择时,总要用中庸的思维不走极端。
但好像也不太严格,不然为什么可以学鼓,敢来到处都透着血腥味的东角巷,面对他们这种不学无术的混子,也没有丝毫偏见和想要避开的样子,甚至晚上都敢到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家里过夜。
他会是和父母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关系差,还是好呢?
如果关系好,但跨越国度的距离太过遥远,远在外地留学的孩子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不都是想到父母吗。但是今天一天都呆在一起,没看见过程鹤斯跟谁打电话,发过信息,手机似乎确实震动过,但他只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手机像个摆设一样,就又被放回了书包。
正常的孩子和父母应该是余淼那样的吧,会抽时间互相打视频,一打就打很久,况且他父母为了余淼还专门来到切尔西特陪读,所以他一直都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的,除了他跟他爸妈之间有一些无法沟通的矛盾,但并不影响整体的关系。
如果关系差,但程鹤斯被养的这么好,在生活上又极其自律,如果不是有人作榜样,如果不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又怎会长成这样呢?
贺莲就更不用说了,他自己的情况就属于少数特例了。
这么思考着,洗澡的步骤就到了吹头发这一步了。他不是很喜欢吹头发,因为头发多还有点长,往往就是吹上半部分觉得干了就随便抓抓还能看,肩膀还挂着水滴也不管,毛巾一擦过一会儿就干了。
他用毛巾擦着头出了卫生间,暂时停止方才胡思乱想的思绪。
既然琢磨不透就不要琢磨了,连他面对森野和余淼的时候都会有所保留,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告诉过他们,何况是程鹤斯这种看起来什么事情都做的很好,实际上心里头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事情的人呢。像他这样面具戴的好的人,不显山不漏水的,除非自己愿意开口,不然谁都无法窥视他的真实。
但是,并非不能观察到苗头,至少,他在打鼓的时候,反差是极其大的。
贺莲感觉自己总在一块毛玻璃边缘徘徊,玻璃怎么都擦不干净,但透过非常模糊的磨砂面,却隐约可以看到影子。
往房间里走的时候,程鹤斯突然喊住了他,贺莲一惊,还以为自己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但听到一句毫不相干的声音时,心放了下去。
“那个……有衣服么。”
贺莲愣了下,反应过来,摸了摸脖子,往他身上扫了眼,“哦。我找一套,我衣服都很宽松,你应该能穿。等会给你放浴室外面。”
“谢谢。”程鹤斯说,有着浅浅的双眼皮褶痕的眼角往下弯了弯。
贺莲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都是想多了,如果一个人真的隐藏这么深的话,为什么眼睛却极其干净清透。
因为虹膜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