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序怀手上动作一顿,他还未来得及撤回手,格桑便迷迷糊糊倒进他怀里了。
“序怀哥哥,你们在做什么?”
没得到答案的宋妙理仍在追问,他眼中的廖序怀有了层层重影,在烛火映照下并不分明,格桑扑进廖序怀怀中的动作让他更加急切地想要看清纠缠在一处的两人。
廖序怀只觉得肩膀一沉,偏头一看,宋妙理斜斜探过身,脑袋就坠在他的肩膀上,下巴正正好落在肩窝,二人都觉得一阵肉痛。
宋妙理面色通红,眼睛努力瞪大,浑身都是酒味。
又一个醉鬼。
廖序怀怀里抱着一个,肩膀撑着一个,实在是左右为难。他想开口唤人,却发现其余几人喝得更是烂醉。
只剩下个喝惯花酒的谢茂星围着正在兴头上的一众酒鬼忙前忙后。
“茂星,茂星,你扶着妙理。”
廖序怀尽量坐直了身子,以免宋妙理撑不住身体再砸进他怀里。
那宋妙理还在一个劲地问:“你们做什么?”
他的眉头紧皱,表情十分严肃。
始终等不到回答,宋妙理只好亲自一探究竟,他的双手忽然撑在廖序怀腿上,手就落在格桑脑袋两侧。
宋妙理快速俯下身去,他离格桑的脑袋越来越近,等廖序怀反应过来时,他与格桑几乎是脸贴脸。
格桑闭着眼睛枕在廖序怀腿上,半张脸隐在廖序怀怀里,纤长的睫毛时不时轻轻颤动,睡得并不安稳。
啊,在睡觉啊。
宋妙理盯着格桑的睡颜研究了片刻,方才迟钝地意识到。
他摇摇晃晃地伸出自己的手,用食指上下掀弄对方的黑睫,又虚虚滑过鼻梁,在反复揉捏柔软的唇瓣后,细长的手指不管不顾地闯进格桑紧闭的嘴。
宋妙理专心致志地模仿着自己看到的动作,那样子比在学苑做学问还认真。
“妙理,你吃醉了,起来吧。”
两个人就这样含糊不清地在廖序怀眼皮子底下贴在一块儿。廖序怀错愕一瞬,眼神复杂地看向仍未放弃破开格桑齿关的宋妙理,表情都冷在脸上。
谢茂星终于得空抽身,他看到姿势怪异的三人惊呼出声,犹豫片刻轻轻抓着宋妙理肩膀两侧,试图将人拖起来。
宋妙理的力气向来大,喝醉之后更是顽固,谢茂星涨红了脸也只是将他带得左摇右晃,倒是显得这几人更不正经了。
廖序怀重重叹了口气。
喝酒属实误事。
他起不了身,只能将手撑在宋妙理锁骨处,将人往远了推。
宋妙理被又拉又推好一通折腾,他不耐烦地甩开两人,自顾自站直了身子绕到格桑那侧去了。
“他不能睡,会闹。”还会哭。
宋妙理眨眨眼,闭上嘴吞下了后半句话,毕竟爱哭不是什么好事,倒也不必叫他们都知晓。
闻言,廖序怀和谢茂星俱是一愣。
“不会的妙理,阿桑向来睡得沉。”谢茂星的嘴比脑子动得快。
宋妙理瞪着谢茂星,目光里尽是怀疑。
“怎不会?你又没和他睡过。”
“我自是没有,但舅母说”
谢茂星的话卡在一半没能说出口。
他才反应过来宋妙理的意思,这俩冤家对头,难不成还……
宋妙理不再搭理他,只是用蛮力将格桑拽进自己怀里,也不管是不是会把人弄醒。
“我哄!”
他拍落廖序怀搭在格桑肩膀处的手,眼神警惕,往日里对廖序怀乖巧殷勤的样子全无。
“罢了,我不与你这个酒鬼计较。”
廖序怀摇摇头,只觉一阵胸闷,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扬首就是一杯酒下肚。
在烛火的映照下,廖序怀的侧脸忽明忽暗,那张冷脸不同以往那般端方自持,倒别有一番风味。
宋妙理手上拍哄的动作未停,他有节奏地轻拍着趴在膝上的格桑,还时不时抽空抬头瞟一眼廖序怀,终于忍不住赞美:“你也好看。”
廖序怀无奈扶额,不发一语。
谢茂星干笑两声,“妙理,你以后还是别喝了。”
他转头吩咐店家快些上一壶醒酒汤,叫这些喝得醉醺醺的家伙喝下后能快些各归各家。
这边方才消停下来,那头忽地又传来筷子敲击酒杯的清脆声响。
周策勋在林引鹤忽悠下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此时他面色酡红,正挺直了腰杆站在圆桌前,一只腿还踩在凳子上,摇头晃脑地自娱自乐。
“做状元,入凌烟,天地功名在前。”
林引鹤双手抱胸,笑着侧耳听,“策勋平日里不声不响没心没肺的,不料还有这般志向,我阿耶要是有你做儿子,做梦都得笑出来。且祝你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他环顾四周笑着感慨:“不过,要我说,做游侠,做行商,像话本子里那样把大好河山通通走一遭,那才是一等一的美事。”
“什么游山玩水,我看你就是想喂饱你的五脏庙。别的地方哪有这儿好,我可舍不得淄京的十丈软红尘。”
谢茂星看着他们耍宝,也乐了。他边端起醒酒汤挨个投喂,边接过话茬。
邵岩随他老子,酒量只是凑合,虽然喝惯了烧酒,此时也已涌上了醉意。他大马金刀跨坐在凳子上,听了几句也忍不住开口侃大山:“我日后定要驰骋沙场,做个大将军,收复鄢临六郡。”
说着说着,他也同周策勋那般拿起筷子随意敲击起来,面前的醒酒汤叫他振得生起来圈圈涟漪。
“骑骏马,挥长鞭,九州山河仗剑。这才叫不负此生呢。”
格桑晕晕乎乎睡了一阵,混沌的脑袋倒是清醒了些。他零零散散听了一耳朵,捕捉到关键词后猛地睁开眼睛,然后不顾宋妙理反对,蹭一下坐了起来:“我当大将军。”
他盯着对面的邵岩又重复了一遍,眼神直愣愣的。
邵岩闻言笑开了,他撑着下巴与格桑对视,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小小的酒杯。
“成,你当大将军,我给你做副将。”
“咱们一块儿封狼居胥。”
廖序怀失笑摇头,他才是紧赶着要谋前途的人,此刻看着这些儿郎意气风发的模样,听着少年人的至情至性的话语,倒颇觉可爱。
“好好好,将军副将、游侠行商、风流公子,还有那状元郎,快些起身打道回府吧。明日还要上学堂,再过三日又是旬考,都快快醒神。”
停在一处的各府马车又载着畅快夜话一场的各家儿郎,陆陆续续驶向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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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了?”
赵衍托起格桑的脑袋上下打量,颇为新奇。
格桑被内监服侍着盥洗完毕,身上倒没有酒味,只有沐浴过的清香。
他乖巧坐在进忠搬来的软凳上,一时没有回应。
格桑喝了醒酒汤,又沐浴盥洗了一通,现下并不算醉,只是有点酒后微醺的陶然,单纯反应慢。
赵衍等了片刻,才看到格桑慢慢摇头。
他不禁失笑,“喝酒伤身,你向来体弱,日后勿要饮酒了。”
这话有些长,格桑听了,思考了一会才缓缓吐出几个字:“要喝,好喝。”
赵衍挑眉,指头直直戳在格桑脑门,他手下力道未收,直把格桑戳得脑袋后仰。
“你近来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叫你不要习武你要习武,叫你不要喝酒你也要。砚童啊砚童,我看你是欠管教。”
“喝酒伤身,习武劳神。喝酒且不说了,还剩个好滋味在,你说说,那习武有什么好?”
赵衍没忍住,又敲了下格桑的脑袋。
“乖乖听话,不要习武,好好享你的荣华富贵,活个长命百岁不好吗?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事。”
格桑捂住头躲了躲,好一阵没再说话。
赵衍连连摇头,跟这么个小呆子置气真真是没意思。
“若无十万岁,作,作甚世间人。”
格桑见他要转身,急急憋出一句话,连声音都大了不少。
赵衍低头,对上格桑眨巴的眼睛,一时无言。这小子眼神清澈,一片真挚,可见这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真言。
赵衍的手落在格桑头上,一通乱揉,直到将他披散的长发揉得毛毛躁躁才觉解气。
“浑小子,真真是倔驴,跟你老子一个样。”
赵衍长叹一口气,刚想说话就被打断。
格桑的手抓上他的衣角,抬起头一脸认真,神情尽显孺慕:“我当,”
“我当像我父,为阿耶征战沙场。”
他的表情随着话语越来越严肃,手上的力道也越发大,掌心发烫,将衣服都造得皱皱巴巴。
赵衍定定与格桑对视,被格桑攥在手里的衣角也未抽出,他的指尖微微颤动,一声叹息散在暖炉袅袅香雾里。
格桑仍抓着他不放,是同儿时和他讨要糖糕如出一辙的固执。
“罢了,且随你去。”
赵衍的声音低不可闻,甚至没叫格桑听清。他看着格桑疑惑的眼神,话锋一转,又开始考校起功课来:“近日学文学得如何?学问可有进步?”
这回格桑听清了,他撒开手,耸了耸肩。
一字一顿撂下来四个字:“一窍不通。”
直把赵衍的话头噎住了,将人气了个倒仰,张罗着要给这个翻天的砚童布置些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