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在这帮年轻人的注视下缓缓停在路障前,车主并没有下车,他只在坐在车子里冲他们招手,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
奎兰并没有对车主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产生任何应激反应,他只是紧紧拽着格桑的袖子,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这个第一个叫出他名字的人。
货车司机摆脱了杀人犯的嫌疑,众人都松了口气。
尤安有着标准模范生的长相,他一向是最讨大人喜欢的,他走近两步和司机交谈,只是谈话内容有所保留。
“哦,是的,又没信号了,这个鬼地方经常这样,去他妈的工作,去他妈的送货……”名叫汤姆的货车司机在尤安的求助下摆弄起自己的手机,一番折腾无果后,他捋了捋头发,看向这群年轻的大孩子,他把手搭在车窗上随意地发问:
“我要去前头的加油站,那里的电话能打通,你们可以找人拖车修理,但是我只能捎一个人。”
汤姆的脸上被岁月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他不是个好脾气的,因着经常皱眉瞪人的缘故,他额头上有层层叠叠的皱纹,这会儿他的眉头又习惯性地堆起来两个疙瘩。
他的目光在几人中间游移,最后落在布兰妮身上:“这位年轻的女士可以上我的车。”
“不行,她们不行。”
汤姆的提议刚说出口就被这群年轻人否决了。
布兰妮仍在发愣,奥莉维娅拖着她后退两步,神情变得警惕,看起来充满了攻击性:“抱歉先生,她喝醉了,不太方便。”
汤姆感受到了她的敌意,立刻不悦起来。
“该死的,你以为我会对她做些什么吗?她都可以做我女儿了,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汤姆打开车门向他们展示被杂物占据的副驾,“要不是因为她最瘦,坐上来不会挤,我才不会选她。”
“不懂事的年轻人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总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全是坏人,但又爱仗着年轻到处挥霍时间,还没事就爱喝酒,哦上帝啊,真糟糕,一个女酒鬼,真倒人胃口!告诉你们吧,我对你们没有一点兴趣,停下来也只是发发善心罢了。”
“不讨人喜欢的小崽子们,看来你们并不需要帮助,操,见鬼的雅加达公路。”汤姆不耐烦地骂骂咧咧,车窗随着他摆手的动作缓缓升起。
“汤姆先生,请等一下!或许您可以带上我,我保证不会挤到您,也不会损坏您的东西。”
格桑走近两步,他脸上带着笑,尽可能地展现自己的无害。
虽然他并不非常瘦弱,但作为一个亚洲人,他的身材确实比其他大男孩要苗条得多。
“你?”汤姆停下了动作,他上下打量着格桑,突然他讥笑道:“你嘛,倒还算凑合,哈,多可怜,一个大男人看起来还没我家娘们壮实。”
说着汤姆施舍似的替格桑打开车门,抬着下巴示意他上车。
汤姆的话让其余人的面色都难看起来,安德鲁那张说不出好话的嘴也开始蠢蠢欲动。格桑转过身冲他们微微摇头,这个时候被刺两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确实需要他的帮助。
格桑把始终跟在他身后的奎兰交给尤安照顾,又和同伴们一起移开了路障,在和留在原地的几人挥手道别后他上了车。
这个座位比他们刚刚看到的还要拥挤,留给格桑的空间小得可怜,格桑随着晃动的车子艰难地维持着坐姿,他边注意着车子行驶的路线,边和汤姆搭话。
“非常感谢您,好心的先生。”
“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格桑的真诚道谢满足了汤姆的虚荣心,他的情绪十分多变,刚刚还阴着脸找茬,现在又被哄得喜笑颜开了。
车子在岔路口左拐,在开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停在了一个看起来非常破旧的加油站。
汤姆去找加油站里那个唯一的员工了,而格桑直奔旁边的汽车旅馆。
这家杰克旅馆的店面很小,前台的桌面上布满了灰尘,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旅馆的老板正躺在摇椅上拿着牛仔帽扇风,他的穿着打扮像个西部牛仔,只是年纪大了,满头白发,样子很疲惫,他有气无力地招呼:
“入住一晚150卢币,只有三个房间,房卡在桌上,自己选。”
“您好,我想打电话。”格桑指向桌上的座机。
“啧,打吧,2卢币一次,快点挂。”
听到格桑不办理入住,老杰克将帽子往脸上一盖,又要开始打盹。
付过钱后,格桑快速拨通了警局电话,在电话接通的瞬间,老杰克坐起身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招呼客人的话。
格桑握着话筒回头,一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他们俩之间的距离非常近,甚至他的鼻尖都快顶到对方的胸膛了。
“住一晚。”
男人慢悠悠地掏出钱包,注意到格桑的目光,他低下头对着格桑微笑。他是逆着光站着的,阴影打在他的半张脸上,更显得他眉眼深邃,五官立体,看上去像个电影明星。他穿得也张扬,骚包的花衬衫更适合在海边度假时出现。
这么个人,怎么看也不像会出现在这个偏僻地界儿的。
话筒里的传来接线员的询问,格桑顿了顿,他的余光仍在留意那个古怪的男人。对方好不容易掏出了钱,现在又慢条斯理地观察起三张一模一样的房卡来,手指还在柜台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见男人赖着不走,格桑警惕起来了,他换了个说辞,省略了有关连环杀人犯的信息,只胡乱编造了一起针对他们的仇杀案件,在夸大车祸的人员伤亡情况后,又告知了接线员自己和同伴的位置。
在格桑挂断电话的同时,男人终于选中了204房间的房卡,他带着灿烂的笑容和店内的人告别:
“愿上帝保佑你们。”
在他走后,格桑再次付钱拨号,只是这次还没等对面接通,那个男人就出现在楼梯上,这次他踢踏的脚步声很响。
“老家伙,我续一晚。”
男人对着老杰克说话,目光却直勾勾盯着格桑。
“知道了,塞勒斯。”老杰克连头也没抬,他打开了柜台里的小电视,嘴里嘟嘟囔囔地谴责塞勒斯,说他是没礼貌的家伙,总是这副德行,一点不知道尊老爱幼。
显然,他们俩相互之间非常熟悉。
格桑只好在对接线员强调了一次车祸的严重性后草草挂断电话。
塞勒斯此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掏出了钱包正慢悠悠地数钱。其实那个钱包里拢共也没有几张钱,但塞勒斯像个质检员一样对着光反复查看,最后他挑出破损最严重的纸币放在柜台上。
“事情总要做得完美才能令人放心,不是吗?小先生。”
撂下这句话后,塞勒斯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走到一半他又转过身倒着走,他那双带着刻板笑意的眼睛始终看向格桑。
这人绝对精神不正常。
格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他低下头快步走出旅馆。
就算塞勒斯不是那个杀人犯,也绝对是个别的什么危险人物。
在他掏钱包的时候,格桑看见一卷装在袋子里的白色粉末,而他另一侧裤兜里明晃晃地露出了半截枪托,他或许是个磕药磕大了的瘾君子,或许是哪个黑色街区的混混,又或许就是杀人犯本尊。
不管怎样,直觉告诉格桑,离这个人、这个旅馆越远越好。
加油站的空地上此时停了两辆车,除了汤姆的货车外,又新来了一辆同样破旧的灰色福克斯,那应该就是塞勒斯开来的。
车还在,但汤姆的人却不见踪影了。
格桑大声呼喊汤姆的名字,但没有得到回应,他向着工作间走去。在走出旅馆后,格桑总觉得塞勒斯仍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盯着他,强忍住回头的欲望,他快步走进小房间。
“你在里面吗,汤姆先生?”
“汤姆?”
-
“该死,见鬼的汤姆。”
安德鲁一脚踢起路边的枯草,他们已经等了太久了。
卷着黄沙的狂风仍然吹个不停,此刻太阳快落山了,半轮圆日就沉没在道路尽头,雅加达公路只留下了一望无际的荒凉。
除了来送货的汤姆,这一整天,他们再没有遇见第二个过路人。
留在原地的几人面色都不大好看,尤安自从格桑跟着汤姆离开后就一直心神不宁,他不顾形象地蹲在路边揪着头发,忍不住懊悔:“真是鬼迷心窍,我们不该让格上汤姆的车的。”
“这里离伊莱的牧场并不是非常远,我们明明可以走回去找伊莱的,那个汤姆看上去实在不像个好人,我们怎么能让他一个人离开!”
“找伊莱?你在想些什么!告诉你们吧,我们的车子就是伊莱动的手脚,他想要我的命!”安德鲁强硬地打断尤安。
“冷静点,安德鲁,那只是你的猜测,或许事情根本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我们好歹认识了这么多年,说真的,我不信伊莱有胆子做这个,再说我们死了他也拿不到一分钱,他不会这么做的。”
“尤安你不明白,他恨我,我们从来不是朋友,那个婊子养的已经穷疯了!就算,就算不是他,我也不会向他求助的,要我回去,没门!”
安德鲁面色冷酷,他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尤安,嘴角还挂着冷笑,“尤安,你真该好好看看你自己,为一个男人牵肠挂肚的,像什么样子!难道你和那个东方来的小白脸真的有一腿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那个老东西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一事无成的失败者。放一百个心吧,他那身垃圾食品堆出来的肥肉不具备任何杀伤力,我敢打赌,他甚至打不过迪克。”
迪克是尤安邻居家的小男孩,还只有十岁。
安德鲁的反驳一句接一句,但其实他的内心也不平静。他的脑袋里总翻来覆去地闪过曾经看过的那些恐怖片片段,像格桑这样的亚裔男孩儿最容易成为一些变态老男人的攻击目标,他的手紧紧绞在一起,明明非常担心,但仍在嘴硬。
尤安看向安德鲁的眼神略带失望,他闭上了嘴,不想再和安德鲁争辩。
“好了,都安静点!再过五分钟,格格要是还没回来,我就回去找伊莱。”奥莉维娅心烦意乱,她简直受够了这样的煎熬,她站起身走了两步,最后将手里的啤酒罐用力往身后一扔,“操,恶心的破路!”
其余几人突然间都兴奋地站了起来,奥莉维娅莫名其妙地转身,却看见一辆比汤姆的货车还破的警车正缓缓驶来,坐在里头的警长从车窗里伸出半截胳膊正朝着他们招手。
警长看上去非常年轻,并且英俊,他的六芒星徽章在夕阳下闪着光。
“美丽的女士,在公路上乱扔垃圾可不是个好习惯。”他冲着奥莉维娅挑眉,随后脱下警帽微微俯身。
“萨兰卡郡警长赫克托向您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