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关左突然听不见太多旁人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朝讲台正前方的方向走了几步,才看清白板上的内容。
最引人注目的一张是他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生相拥的照片。两人都赤裸着上身,在笑,背景很昏暗,但不难看出是在学生宿舍的床上。
这样类似的照片有好几张,每张照片里和关左如此甚至更加亲密的男生还都不一样。
里面个别照片甚至可以用不雅来形容,比如关左的双手被人攥住压在地上,另有一只穿着白袜子的脚踩在他脸上,而他却笑得异常开心。
这些照片其实单看都还好,但李明磊前面铺垫了那么久,又特地让全班观赏,这些画面便莫名有了点别的意思。
“这还不够锤,”李明磊慢条斯理地欣赏着众人微妙的表情,“你们猜我还在关左的手机里发现了什么?”
教室里没什么人说话,但竟有不少人在窥私后一脸魇足,甚至期待着李明磊放出更劲爆的料。
关左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因为李明磊能拿到自己交到老师那里的手机,因为李明磊当众编排、贬低他的人格,更因为班上所有人的旁观和帮凶。
但关左没有和李明磊纠缠,而是直接伸手拔了电脑电源。屏幕瞬间熄灭,电脑似乎发出了一声长叹,而后停止了运转。
李明磊防范不及,在关左拔了电源后立刻拿眼凶狠地瞪视他,骂一句:“妈的。”即使当着全班的面也一样嘴臭。
李明磊抬手抹了一把脸,颇有些吊儿郎当地看向关左:“你以为这样就能继续隐瞒你的那些秘密了吗?”
李明磊掏出自己的手机迅速地低头点了几下,几秒后又将手机高举,挥动手臂向全班宣告道:“关左手机上下了好几个同性约炮的APP,我已经把他和那些人的聊天记录发班群里了,有手机的可以给交了手机的同学看看。”
关左还站在讲台边,闻言立刻转身,第一次正面全班,可他速度再快也无法扑杀那些照片的传阅,就见着同学们个个都低下了头。
教室里的课桌区没开灯,但学生们手机屏幕发出的白光也能将他们的面部表情照得一清二楚,捂嘴、不解、议论、震惊、鄙夷、尖笑,最后再统统汇聚成看向关左时深埋眼底的厌恶。
不知从教室里哪个人的口中问出这样一句话:“你跟几个男人上过床啊?”引得学生们发出一阵爆笑,也一下子打开了班级的话匣。
在关左还在疑惑这句话到底哪里好笑时,已经有源源不断的质问和联想砸向他:“我就说他长得很女吧。”
“我靠,比我还会钓男人?”
“姓关的,记得去医院做个检查,有艾滋的话就自觉点滚出我们学校。”
“天啊,我不要和他一个组!”
“没想到他这么骚。”
“哈哈哈这也太搞笑了,会说你就多说点。”
“看看这句,我觉得他没男人能疯。”
“真会装,我以前完全没察觉出来他是个同。”
“好恶心。”
“还真是变态。”
托李明磊的福,关左几乎是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当众出柜。
关左此刻的本能是想要解释和痛斥的,但在看到众人脸上的玩味与兴奋后,他想要发声的喉像是被坚冰贯穿过,再难开口说一个字。
他已然醒悟,这些人对此是喜闻乐见的。
关左与全班,早在高一那年就成了敌人。
同学们本就在心中预设好了关左的形象,或者说他们希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关左。
今晚这场戏的观众从头到尾都只有关左一人,所有环节不过是走个流程,最终目的不过是让关左明白,日后的排挤和打压师出有名、不得反抗。
李明磊见关左像根木桩子似的钉在原地,心中不免痛快,为了能好好欣赏关左被戳穿真面目后的呆傻模样,甚至仁慈地给他留了时间狡辩。
关左知道李明磊在看自己,觉得恶心,他努力忍下强烈的不适,转头回视李明磊:“结束了?结束了就把手机还给我。”
李明磊对关左的反应有些意外,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回:“我搜集完你的罪证后就放回老师那儿了。”
“罪证?”关左揪出这个词,一时间甚至被李明磊这个人的荒唐程度逗得轻笑出声,心想自己又不是罪犯,凭什么用罪证这个词。
关左又道:“你侵犯我隐私的罪证?”语气倔得要死,丝毫没有因为羞愧、要夹起尾巴做人的意思。
“你都说是你的隐私了,”李明磊点点头,不正面回应,只找自己关心的重点,继而冲全班道,“朋友们,这下不能不信我了吧,我没造谣,这些图就是从他手机里原封不动转出来的,他这话是承认了哟。”
关左一拳打出去,李明磊却不接招,用不入流的手段躲开,却已然将暴力诉诸语言,迎面给了关左一顿胖揍。
“你们从未为那件事真正地感到过愧疚吧。”关左说这话时像是在和朋友聊天气,表现得非常冷静,透着超脱般的不在意。
但他这句话却几乎让全班的脸色都凝滞了几分,像是触了逆鳞,像是犯了禁忌。
一直站在门口兴味盎然地看着戏的梁邛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变化。作为一个转学生,他第一次对这个班级的往昔——关左口中提到的“那件事”——感到好奇。
而关左现在的状态仿若是习武之人打通了任督二脉。
李明磊不就是想拉着全班一起霸凌他吗?
好啊,如他所愿。
与全班为敌,那就向全班开炮。
关左道:“日复一日地折磨我也无法赎你们的罪。”
“花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知道了连我爸妈都不知道的我的性向,你们以为你们这样做,晚上就能睡得了好觉了吗?”
关左从站在讲台上的李明磊看向坐在位置上的全班同学,期间也扫视过了站在教室门口的梁邛,不再期盼有友军救援,不再做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发言针对所有人:“真心希望,在座的各位在进棺材之前,能看清自己有多么人渣!多么令人反胃!”
极具冒犯意味,谁都得罪。
下一秒,有男生噌地一下从座位上起身,戾气十足地指着关左道:“操你妈,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而关左却不予理会,直接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教室,在经过门口时也不等梁邛避让,狠撞了一下梁邛的肩,用这种粗暴的方式给自己开出了一条道。
于是,关左在骂了全班后、在大多数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便离开了现场,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速度快得像是在脚底抹了油。
只是他一门心思开溜,未察觉过,在他撞梁邛的一瞬间,班上不少人才真正被他吓得倒吸了口凉气。
而梁邛本人并未将肩膀上所受的力道放在心上,看了眼关左离去时的背影,只觉得那气冲冲的模样很像一只谁逮扎谁的刺猬,而后收回视线,走向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闹哄哄的,此起彼伏地响起着同学们的叫骂声。
“草!那傻逼说啥呢?”
“我看他是不想在这学校混了。”
“他死了,这个崽种。”
“哎呀怎么让他跑了?”
“骂完就跑?好怂。”
“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明天就给他好果子吃。”
“班长记得记这个狗杂种的名字,他翘晚自习,别让老班放过他。”
“他妈的,我绝对要揍他。”
“明天放学后一起?”
“看我不揍死这丫的。”
梁邛突然又想起了小树林里关左看向自己时小狗般哀求的眼神。
——“梁邛,你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从未流露出善意也能让他摇着尾巴在自己身后跟了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