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关左对此没有异议，答应道：“好。”
他当初之所以跑去找万雨打听，而不是直接问梁邛本人，主要还是觉得梁邛根本都不会搭理自己。如今得了梁邛的首肯，关左自然不会再多此一举。
此刻已近十二点，小吃街却依旧是人声鼎沸。
关左和梁邛就站在街道中间交谈，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却已经造成了小范围的交通拥堵。有人过不去，便烦躁起来，关左也很快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有锐利的眼刀朝自己砍来，因而迅速避让，朝不挡道的街边走去。
而梁邛似乎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步步紧跟在关左身后。
关左见状，知道他专门来找自己必然不是只为了谈发不发消息这种小事，便问：“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说的吗？”
梁邛看了眼四周，什么也没透露，只是道：“去你家里聊。”
关左有些犹豫，如实相告：“我家里环境不太好。”如果要谈的事需要避免他人听见，也可以去梁邛的车里聊，或者随便找一个安静私密的包间聊，不一定非要去自己家吧。
梁邛却表示不介意，道：“没事。”
见梁邛如此坚持，关左最终也别无他法，只好带着梁邛去他家，反正他已经发表过免责声明了。
两人便一道走入了这条街。
不少摊主似乎都与关左熟识，就算摊前的顾客大排长龙，还要忙里偷闲地跟关左打招呼：“小关，这么晚才放学啊？”
关左：“没有，叔，我已经放寒假了，今天是出去玩了。”
“小关，肚子饿不饿，来阿姨这吃点，不收你钱。”
关左：“谢谢阿姨，我今晚在外面吃过饭了，下次吧，而且钱你该收还是得收。”
“哎哟，小关，你身边那小伙是谁呀？长得可真俊哇。几岁啦？什么学历？有没有对象啊？”
关左不禁看了梁邛一眼，担心他不喜旁人的评头论足以及热情但没有边界感地刺探隐私。在见到梁邛面上没什么表情、确定他没在生气后，关左才放心地回复那人道：“杨奶奶，这是我的同班同学，他来找我玩的，他还未成年呢，可听不得这个。”
关左说完便拉起梁邛的衣袖，拽着他加快脚步，逃离出了这位关怀备至的长辈的视线范围。
小吃街的尽头是一道用红砖砌成的拱门，拱门后是一条小巷。人置身于小巷内，脚下的石板路是不平整的，踩了这头，便会翘起来那头；头顶的天空也是不见全貌的，两侧的建筑物遮天蔽日，宛若陡峭峡谷，二者之间只余下缝隙般逼仄的一线天。
越往里走，巷子就越窄，到最后窄到只能容纳一人通过时，梁邛的眼前又豁然开朗起来，走出巷子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老旧的居民区。
该居民区藏身于高楼大厦的阴影之中，建筑物隐蔽低矮、排列朝向混乱，不少窗户外还驾了用以晾晒衣物的竹竿，所展现出来的风貌与本市所宣传的市容市貌画风迥异，仿若城市科学规建的漏网之鱼。
关左停在某栋单元楼前，收了伞，借着昏黄的声控灯从书包里找出钥匙，打开了一层的墨绿色铁门。关左撑着铁门，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他回过头来对梁邛道：“我家在三楼，楼梯间的灯最近坏了，你走的时候注意脚下，小心别摔了。”
梁邛点头，跟着关左上到三楼，终于走入他的家中。
关左的家很小，共有两间屋子，进门后就是卧室，只摆了一张床以及一张书桌，屋内有一道门，门后是卫生间，小到只能容纳一人进入。总体来看，这里的陈设极其简陋，东西少得人能立马搬走，几乎可以称作是家徒四壁，好在十分干净整洁，但似乎只能供一人起居。
梁邛倒没有对关左的生活环境表现出丝毫的嫌弃，不过还是问了一个他比较好奇的问题：“你爸妈呢？”
关左将书包放到桌上，把家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让给梁邛，自己则坐到床沿边，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后才道：“最近和家里有点矛盾，我就搬出来了，暂时一个人住在这里。”
梁邛听关左这么说，便也不再多问具体情况。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漫天飞雪，道：“这段时间以来辛苦你了，我拜托你的事，你完成得很好。”
关左听着梁邛感谢的话语，内心毫无波澜，也不忙着客气，知道依着梁邛腹黑的本性，短暂的宽厚良善多半都是在为后面的算计作铺垫，他要聊的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事实证明，关左的直觉是对的，梁邛接下来讲的话才是重点：“自从康岳杰在学校里和你的关系变得亲近以来，姜琳黎，也就是我那位和康岳杰交往的朋友，对此也有所耳闻，不过她还是没有要和康岳杰分手的意思。”
梁邛转回身，走到椅子边，终于坐下，抬起一只手搭着桌沿、轻轻地点着桌面，五根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很难不吸引关左的视线。
“就她最近反映出来的执迷不悟的程度来看，按照我原先的计划，也就是利用今天我找人拍的那些你和康岳杰出游的照片，或许并不足以让她醒悟。”梁邛顿了几秒，才继续道，“所以，我想再拜托你一件事。”
闻言，关左将视线从梁邛的手指移向梁邛的眼，但什么话也没说。
梁邛见关左似有犹豫、没有立刻答应，善解人意地道：“其实你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这算是超出原计划的委托，你想拒绝也没关系。你和姜琳黎本来就不熟，你能做到这种地步，如果她非要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语毕，却又话锋一转，道：“当然，如果你愿意继续帮忙的话，这算是我们的一个新交易。你只需要这周六来我家一趟，而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你想要什么都行。”
梁邛说完，偏头环视了一圈关左所住的这间小屋子，最后又看回关左，暗示得相当明显。
二人视线相交，没过几秒，关左就垂下了眼。
这招，叫以退为进。
梁邛的意思，大概是愿意给他提供物质上的资助。关左对此毫不怀疑，以梁邛的经济实力，他随便赏给自己点什么，都能极大地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
不可否认，关左对梁邛开出的条件确实心动，但他不傻，梁邛给得多，这件事必然也不是什么易事。
再加上上一次更衣室事件的教训，关左早就意识到，与梁邛为伍无异于伴虎，在暗地里下过决心此后要少与他纠缠，因而很快摒除杂念，出言拒绝到：“我不……”
“嗡嗡嗡——”
关左放在桌面的手机却突然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有电话打来。关左因此被打断，想说的话都到喉咙口了却又咽了回去。
二人一起看向手机。
梁邛离得近，将手机从桌上拿起，很礼貌地没有看屏幕上的来电人信息，直接就将手机递给了关左。
关左接过，看了眼屏幕后，想也没想便在按下接通键的同时也按下了扩音键，右手将手机举至自己和梁邛之间，左手竖了食指抵在嘴边，示意梁邛也听但要保持安静。
梁邛瞬间懂了这打来电话的人是谁，嘴角微勾，来了兴味。
很快，房间里便静了下来。
少年人的嗓音通过电流清晰地响起，带着笑意：“关左，我到家了，你到了吗？”
“到了。”关左回。
康岳杰听后，低声喃喃道：“到了就好，到了就好。”之后似乎没什么别的要说的，但又踌躇着一直没挂电话，又过了半响，才下了好大的决心，问道：“对了，关左，你今天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康岳杰此言一出，关左便看向梁邛，而梁邛却没什么反应，兀自端详着关左那宛如老古董般的手机。这手机不仅边缘掉漆，而且屏幕上爬了一道对角线般的裂痕，这道大裂痕周身又蔓延出无数的小裂痕。虽然这手机勉强还能使用，但它都这样了还继续使用它的人难免会遭受许多揣测。
“哪句话？”关左看回手机，不解地道，“我今天说了很多话。”
康岳杰变得有些着急，生害怕关左赖账似的，语速都快了不少：“就是今天你和我分开的时候，你说的‘你对我这么好，我怕我会喜欢上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梁邛这才抬眼，看向关左，并预感到了接下来谈话内容的重要性，伸手按下了关左手机上的通话录音键。
关左没有阻止，专心与康岳杰对话：“字面意思。”
康岳杰追根究底：“我还是不太懂，你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我怕我误会了，你能说得再清楚点吗？”
关左与梁邛对视，梁邛歪了下头，用眼神示意道：说啊，还愣着干嘛？
关左轻轻叹了口气，道：“行。”
“那我今天就把每个字都掰开了，讲清楚。”
“康岳杰，”关左道，“和你成为朋友的这段时间，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我有了许多不同以往的经历和感受，灰暗了许久的生活突然有了颜色，我甚至开始变得期待去学校了。”
“我保证，刚开始我只是把你当普通朋友，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见到你时，心跳会不自觉地加快，”关左抬起手搭在自己的心上，说出口的情话甜得仿佛掺了蜜，“越来越期盼你会来我们班见我，想要每天中午都能和你一起吃饭，总觉得跟你呆在一块儿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
关左垂着眼，睫毛浓密纤长，在他眼下打出一片阴影，将他眼底的情绪尽数隐去：“我想，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而且，是那种想要和你交往的喜欢。”
时间似乎被静止了，天知道一个男生向另一个男生告白需要多大的勇气，然而，电话那头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关左又等了几秒，问：“所以，康岳杰，你是怎么想的？”
康岳杰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我明白了。”关左心中已然有了结论，语带自嘲。
“我对你的感情已经不纯粹了，而这份感情必然会给你带来困扰。”
“原先没有跟你坦白的时候，我还可以假装你不知道，如今都说开了，我也就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地装糊涂了。”
如果康岳杰的沉默代表着拒绝，那么这个结果也很好，除了梁邛不甚满意外，对于关左来说，一切都可以在这里画上一个句号。
关左道：“为了彼此都好，我以后会跟你保持距离。”
关左说完这句话后就准备挂电话了，他知道梁邛此刻正盯着自己，而且眼神还阴森森的，这人不消说一个字，却已是不怒自威。
康岳杰却在这时开了口，语气欢愉又万分坚定：“关左，我也喜欢你！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进行完最重要的表态后，他又连忙解释道：“关左，你别不理我！别和我保持距离！我只是……我只是太高兴了。我刚刚不说话是因为我一直都在捂着自己的嘴巴，我怕我因为太过高兴而控制不住尖叫出声，这样扰民了就不好了。”
梁邛：……
康岳杰压抑地兴奋着：“你说你喜欢我，我今晚真的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可是我是男的啊，”关左忍不住蹙眉，看向梁邛，问，“你确定你喜欢男生？”
梁邛挑眉，表示：我可没骗你。
电话里传来康岳杰的声音，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说来有些复杂，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确定我喜欢你，是那种想要和你交往的喜欢。”
双向暗恋终于捅破了暧昧的纸窗户。关左得到了告白对象的热情回应，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康岳杰在电话那头满怀期待地询问：“所以，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愿意，当然愿意，”关左笑了笑，“我做梦都没想过你会喜欢我。”
康岳杰：“太好了，这真的太好了。”转而又懊恼地道：“我现在有好多话想当面跟你说，我们寒假期间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啊？我恨不得现在就去见你。”
……
……
……
康岳杰对关左似有说不完的话，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又过了大概十多分钟，还是因为关左说自己今天玩了一天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康岳杰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关左所住的地方隔音很差，明明已经关上了门窗，隔壁住户家里的交谈声以及电视声却依旧隐约可闻。
窗外的雪飘飘转转，下得愈发静默了。
手机屏幕很快自动熄灭，关左却仍然沉浸在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