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关左很快将门打开，在看到梁邛后，面上表情并不意外，心里清楚对方这时来找是所为何事。

二人对视，但都不主动说话，四周氛围一时间变得安静又诡异。

管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两人今天早上一起去上学的时候都还好好的，便不太敢贸然上前搭话，决定先观望一下，可没多久，一名男仆却突然跑了过来。

关左和管家在听到声音后都朝那男仆看去，男仆在接收到二人的视线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迅速放慢脚步，来到梁邛身旁，小声道：“少爷，有电话找。”

梁邛这才将视线从关左脸上移开，从男仆那里接过手机，但在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又毫不犹豫地将手机丢给了管家，而后抬手抵住了关左的房门，毫不客气地用力将门推得更开了些，与此同时也往关左房内迈了一步。

关左受力，注意力瞬间被拉回，却也只能松开门把手，一言不发且警惕地往后退。

下一秒，梁邛顺利进入屋内，还不忘反手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于是，眨眼间，关左和梁邛的身影就被隔绝。而管家和男仆还都站在走廊上，皆有些发愣，只听得手机仍在震。

·

管家将端着的牛奶交给男仆，打发他离开，随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通电话。

“小梁，最近在忙什么啊？”一道低沉的中年男性的声音自手机里响起。

管家陪笑道：“关总，是我。”

电话那头果不其然地沉默了，管家在漫长的等待中不安地吞了口唾沫，好在关总反应过来后便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哈，这臭小子，把我利用完了，都不亲自接我电话了。”

管家不自觉地将空着的另一只手抬起，抹了抹额上并不存在的汗，迅速找了个不会让这场对话变得更加尴尬的借口，道：“不是您想的那样，少爷已经睡了。”

“对哦，国内现在都半夜了，”关总被提醒后，一拍脑袋，连连道，“怪我怪我。“

“我最近在各国出差，到了周五才终于空下来，就想着抓紧时间给小梁打个电话，却忘记算时差了。”

管家善解人意地道：“没事没事，您忙您的，少爷一切都好。”

“所以，小梁最近在忙什么？” 谁承想，关总又执着地绕回了这个话题。

管家不假思索地道：“在忙学习。”说完想了想，又道：“以及，额……帮助困难同学。”虽然，这位同学很可能是因为他家少爷才变得如今这般困难的。

这个答案在关总的意料之中，因此，他紧接着便问：“就是那位叫关左的同学吗？”

“是的。”管家答。

“说起来，小梁还真是料事如神啊，” 关总笑着道，“他前几天突然跟我提，说如果有人问我认不认识关左，记得改一下说辞，结果他跟我说了这事后的第二天，还真就有人向我打听。他是怎么料到的呢？”

“哈哈哈，是吗？”管家装傻，不答反问，一阵干笑。

他犹记得少爷那晚四处奔波，先是见了关左的养母，后又连夜搞到了关左当年跟格雅签的择校合同，拉着赵律师研究到凌晨，只为找出关左退学可能会涉及的违约事项，第二天又一早起床把整理出的“劝留”意见发给学校。

关总半天得不到答复，便知道问管家也问不出什么，这人能在梁家干这么多年，嘴巴定是跟上了锁般的严，转了话题，感慨道：“小梁实在是太有爱心了。”

“或许吧。”管家客套道，实则为“有爱心”三个字感到汗颜，随后又似被勾起了什么伤心往事，悲戚起来，但也只是在心里道：但愿如此。

关总又跟管家多聊了几句，在没什么想说的了后，才告别道：“行吧，我也忙去了，等回国了再找机会好好教训这臭小子。”

·

梁邛也只是进屋的时候态度强势了些，实际上并未生气。当只剩下他和关左两人相处时，梁邛的心情甚至还算得上愉悦。

毕竟，关左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才一直没来找自己。所以梁邛便通情达理地决定，在这件事情上再主动最后一次，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关左平静地看着梁邛，但其实从刚才开始，就已经把浑身的、无形的刺都竖了起来。

在毫无安全感的情况下，梁邛这句话听在关左耳里无异于兴师问罪。好在关左早就做到了能有自知自明，因而此时便还算宠辱不惊。

关左沉默了片刻，在心中整理好说辞，自觉道：“白天的时候，我联系上了一个新房源，并和那位房东约了这周六放学后去看房。”

不用梁邛亲自赶人，算是关左给双方留下的一份体面：“因此，不出意外的话，我这周六晚应该就能搬走。”

关左说到这，还谨慎地瞧了眼梁邛的脸色，才继续道：“当然，如果你想我现在就搬，我也可……”

“除此之外呢？”梁邛在这时出言打断道。他盯着关左，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已经沉了下来，问：“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跟我说的？”

关左在被打断后，顿了顿，静下心来，试着揣摩梁邛的意思，很快便得出结论，低头道：“谢谢你这几天的收留。”

可梁邛仍不满意，又问：“还有呢？”

关左明显察觉到，梁邛这下连说话时的语气都变得不悦且严厉了起来。

出于对危险的警觉，关左本能地看了看梁邛身后紧闭的房门，几轮呼吸后才攒够了勇气，道：“没了。”

关左：“没别的想说的了。”

梁邛深深地看了关左一眼，缓慢点头，偏头看向别处，但又想到万一是关左还没理解到位呢？自己或许应该提醒得更具体一点，便又看回关左，再问：“今天晚上，你有没有忘记什么？”

可关左给出的回答却一如从前：“没有。”

短短两个字，让梁邛再找不到任何别的为关左开脱的理由，他也是到这时，才总算明白了过来。

原来，关左不会因为他走向李明磊而惶恐不安，只会毫不犹豫地、决绝地将他也划入李明磊的阵营。原来，自己在关左心中，就只是这种地位，不值得浪费精力去挽回，没资格知道真相，连一句解释都不配听。

行。

算你狠。

关左，你都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失去什么。

梁邛这次终于要走，在转身前，却意味不明地对关左道：“房子还是要慢慢找，才能找到合适的。”

梁邛：“明天放学后，司机会准时去接你。你如果有别的计划，最好还是考虑清楚后果了，再行动。”

不说是吧。

不说，那他就自己查。

管家刚挂完电话，便见少爷从客房走了出来。他立刻迎了上去，想将手机交还，却听梁邛言语森冷地道：“把人给我看住了，别让他给我添乱。”

管家初时还有些迷茫，偏头朝梁邛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弄清了少爷话语里不明晰的代词“他”指的是谁，随即点头应下：“是。”

·

关左也知道自己这般不作为、不解释多有不妥，但他在与李明磊的对决中就是无比消极，往往辩论还没开始，他便将自己判输出局，也逐渐学会了在面临可能被抛弃时，便率先将可能抛弃他的人割舍。

也就是在梁邛选择跟李明磊走的那一刻，梁邛便立刻在关左心中沦为了不值得信任的、随时都有可能反水的、潜在的叛徒。

这样做既极端又幼稚，但也相当痛快。

如果无论如何都不在乎，那么就永远都轮不到他狼狈。

然而，与此同时，关左又匪夷所思地乐观至极，心大到要在这败局中也提炼出点好处来。或者说，当他在没得选的情况下做出不想选的选择后，便开始计划着，要将该选择带来的灾难最小化。

关左无权无势，没信心梁邛会站在自己这边，更知道自己在手段上连李明磊都斗不过，因而毁天灭地地报复回去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便打算另辟蹊径，也就是前文中提到的将计就计。

如果从恩怨中跳脱出来看，这不过是他再一次被李明磊拉小团体孤立，但不同的是，关左这一次也对此乐见其成，只因他依然怀抱着想要离开格雅的愿望。又因为梁邛那不容忤逆的态度，关左的这一计划注定只能隐秘地展开，那么李明磊此时的拉帮结派对关左来说就无异于瞌睡送枕头——来得正是时候。

换句话说，李明磊可以是梁邛用来牵制他的棋子，那为什么不能也是他关左的棋子？当梁邛也跟班里其他人一样厌恶自己时，那不也正是梁邛会放自己一走了之的良机？

所以，关左虽然嘴硬，但绝非逞能任性，在做出了保持沉默的决定时，也做好了承担相应后果的准备，即，如今对李明磊等人的审查程序尚且公正，但这种公正性从今晚开始便将摇摇欲坠，而随着梁邛的倒戈，甚至很可能即刻终止。

关左现在打算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能尽的力尽了，比如提交证据，如果最后程序公正，那他也乐于见到李明磊等人受到惩罚，若不公正，他便趁此脱身。

第二日，关左将自己这么久以来留存的所有证据整理、复印，然后在课间休息期间带着这些证据去了一趟教导处。

在关左向教导主任递交文件时，主任正在饮水机前接水。当杯中盛满液体后，主任才伸手从关左手中接过了文件。

因为水杯没有加盖，杯中的水面随着主任走回办公位的步伐而不断地上下起伏，当他坐下时，那动荡了一路的液体也终于趁机冲破了杯口，飞溅了一小部分到资料上，瞬间便洇湿了好几排字体。

主任并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一边喝水，一边随意地翻阅着关左刚刚交过来的东西，可越看，神色就越发凝重了起来，问：“这是？”

关左也跟到了主任的办公桌前，介绍道：“每次动手打过我的人员名单，每次殴打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以及我受伤比较严重时，校医处出具的治疗记录。”

“不知道这对你们的调查是否有帮助？”关左问，“我想，这至少能让你们更快地寻找到对应的监控吧。”

主任放下水杯，将湿润的手直接在自己衣服上擦干，再拿起资料时，动作肉眼可见地变得谨慎。他细细读起资料来，这期间还见缝插针地反复瞄了关左几眼，待把资料全部看完，他已经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眼前这位他原本以为很瘦弱的少年。

“是的，你做得很好，”主任清了清嗓子，对关左的作为给予肯定，“对我们帮助很大，能省下我们不少工作量。”

只是，关左把自己被打的事情记录得这么详细又有条理，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一方面，也是最直观的，主任震撼于他所受到的伤害，另一方面，又对关左记录下这些细节时的心态感到好奇，进而产生了些微的恐惧。

“不过我们本来也正准备找时间详细询问你来着，总之，你这份资料交得很及时。”

主任将资料收好，却见关左仍不走，看出他还有话想说，便问： “你还有什么担忧吗？”

关左道：“主任，请问，调查还有多久能出结果？”

但其实他心里更直接一点的问题是：这次调查还能出结果吗？

主任面露难色，斟酌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的一切工作都在稳步进行中。至于具体哪一天能出结果，我暂时还不能向你许诺。”

但关左明白，久久不出结果，便夜长梦多，很难是什么好征兆。

也罢。

他又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好难过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缠斗太耽误时间，自己想要的，不也一直都是离开？

·

关左离开教导处，准备回教室，在下楼梯时，却冤家路窄地与李明磊迎面相遇。

李明磊正在上楼，抬头见到关左时也有些惊讶，因为高中部的班级教室都位于这栋建筑楼对面的教学楼内，除了像他这种闯了祸被叫过来训话的，一般很少有正经学生会闲着没事跑来这。

不过不论是被梁邛搞得再焦头烂额，李明磊都不愿在关左面前暴露自己分秒的势弱。

“你命是真大。”他这么说着，眼睛盯着关左，脚下不停，很没分寸地在继续前进，同时面上强行牵出个笑来，表情看着略微有些狰狞。

“先是有空穴来风的传言让你狐假虎威，现在又有梁邛替你保驾护航。” 李明磊清点完，语气充满不屑地评价道，“小人得志。”

关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