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关左昨晚刚开始睡得其实还不错,到了后期却开始频繁地做一些逻辑不通、画面割裂的梦,且在不同的梦中都觉得又热又拘束。
待他历经层层梦境,终于自然醒来,脑子却跟整宿没睡一样乱,且睡梦中的那份束缚感还仍不消散。
于是关左缓缓睁开了眼,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上半身竟被一双手臂紧紧环住,后背似乎也正贴着一片微微起伏的骨肉,耳后更是有轻微的呼吸吹拂。
关左很快意识到自己竟被某人抱在怀中,霎时变得浑身僵硬,一点一点回头,便看见了睡在他身边的梁邛,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哪个噩梦中,不禁寒毛倒竖,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地铺上翻身站起,而后还忍不住扶着桌子缓神压惊。
难不成是屋里的床太窄,才让睡惯了大床的梁邛昨夜不慎从床上滚了下来?
关左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合理的解释,直到看了眼时间,发现已是上午八点,才再没功夫思虑此事。
他先是在地铺边蹲下身来,用手背简单地探了下梁邛的额头,意识到温度不降反升后,便有些犯难地皱起了眉头,而后才走进了卫生间洗漱。
然而关左不知道的是,当他关上卫生间的门后,梁邛便从地铺上坐起身了。
关左动作迅速地洗漱完,计划出去后就喊醒梁邛,不料一打开门就见梁邛早已经端端地站在门外了。
此刻已是天光大亮。
夏日炎炎,这方小到进门就是卧室的出租屋内,更是暑气难耐。
梁邛不知什么时候醒的,头上有一两簇头发略凌乱地翘着,那张平日里帅得高不可攀的脸上,现在也浮着两三条状似衣服拉链压出的睡痕,状态看着是少有的滑稽,但他那精致的五官与周遭的破败贫寒所形成的强烈对比,才更令人冲击。
关左短暂地晃了下神,觉得就连梁邛身上那件自己昨晚随便找给他的、没什么版型可言的灰色T恤,也被他穿得像是设计感十足的潮牌。
“昨晚睡得还好吗?”关左开口寒暄道,并稍稍侧了身,意图给梁邛让出路来。
可就在这时,梁邛却突然朝他迎面倒来。
关左只觉眼前一暗,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这才摆脱了美好皮相所带给人的低级趣味,留意到了梁邛那头重脚轻、无精打采的异常病征。
待梁邛站稳后,关左忍不住皱了眉,问:“是不是更不舒服了?”
梁邛却拿开了关左搀扶他的手,略带疏离地回答道:“我没事。”
关左对梁邛现时心里在想什么一无所知,只觉他对自身健康状况毫不在意,语气里便不禁带了点责备的意味,直截了当地问:“昨晚为什么没在床上睡?”
地上那么凉,还本来就发着烧。
闻言,梁邛终于舍得撩眼看向关左,却回敬道:“这问题我也想问你。”
关左动作一顿,竟听出了几分追究的意味,好在问心无愧,便底气十足地答:“怕挤着你呗。”
梁邛对此不置褒贬。
实则至此已经被哄好了大半。
可惜关左瞧不出动静,只叹自己如此体贴的善举,竟也未能令梁邛欣悦。
二人都安静了一阵后,梁邛递了样东西给关左:“我昨晚跟你走的时候没拿银行卡和手机,但还是带了身份证件和少量现金。”
关左接过,明白梁邛这样做是为了避免被追查到行踪,察觉到了他确实暂时不想被家里人找到的决心,进而深感自己接下来几天肩上的责任之重,比如可千万不能把梁邛给弄丢咯。
“你洗漱完了吗?”梁邛问。
关左点头。
“那我去洗漱了。”梁邛说完便走进了卫生间。
关左则接着昨晚的进度继续收拾行李,弄完又开始收地铺,可收着收着却越想越不对劲。
不是,梁邛好像还没告诉自己他是怎么睡到地铺上了的吧?
他关左的问题是什么很无足轻重的东西吗?就这么理直气壮地被跳过啦?
关左恼了几秒,但又觉得再问一遍的话好像有点太生硬了,最终还是窝囊地选择了作罢。
待梁邛也洗漱完毕,二人便只带了个背包,轻装简行地出了门,并按照昨夜的路线,鬼鬼祟祟地离开了居民区。
在去火车站前,关左还带着梁邛在街上随便找了家小吃店解决了早饭。吃完早饭后,为了能让梁邛吃药,关左又好声好气地找店老板讨了碗温水,属实是把梁邛的吃药时间记得比梁邛本人还准。
按时抵达火车站后,关左和梁邛先去一旁的售票窗口补了张票,而后才一同步入了人流密集的候车大厅。
本市的火车站修得恢弘气派,内里的乘客什么年龄段的都有,南来北往,尽显人生百态——或背包罗伞,或拖家带口,或正与恋人依依惜别,或疲惫地在角落席地而坐,或守着千载难逢的充电插座、一刻也不能与之分割。
走在这般拥挤的人群中,关左把梁邛看得紧,但偶尔也不得不骤然与之远离,只为给身后拖着行李箱疾跑的人让路。
检完票后,经过闸机,就该前往对应的火车站台准备上车了。
至此,梁邛身上发生的许多事关左都未曾过问,但唯有一事,关左在心里惦记得已经不止一时半刻了,并觉得有必要跟梁邛当面确认一下。
关左便有些突然地道:“你妈妈怎么样了?”
至少从昨晚医护人员的表现来看,梁邛母亲的情况似乎还挺危急,而这种时候梁邛如果就这般在他的协助下消失一周的话,这儿子当得会不会有点太没良心了?
梁邛却颇有些云淡风轻地道:“没什么大事。”但也没向关左就具体的情况进行过多的解释。
关左倒也并不好奇细节,知道这点后也能放下心了,便道:“那就好。”
然而,话题到这还未结束,梁邛似被提醒了般,看向关左,竟又接着补了句:“昨晚是个意外,之后有机会再带你去见她。”
“好。”关左浅笑着应下,却在心里偷偷抹了把汗,暗自疑惑:难道他和梁邛的妈妈真的有什么非见不可的理由?
“关左。”往前走了几步后,梁邛突然又要说些什么,喊了关左的名字,可关左却并未听见,而是猛地回了头往身后看,只因在这同一时间远处传来了几声更响亮的呼喊,将梁邛的声音完全掩盖。
“关左!!”
“关左——”
“关——左——”
梁邛不再继续说下去,也循声回了头,却不知那高声喊叫的几人已迅速冲至了他们跟前。因而在梁邛的余光中,上一秒还好端端站在他身旁的关左,下一秒就被人猛地扑住了。
这一幕像是有磁力般,瞬间便将梁邛投向远方的视线牢牢地吸了回来。
关左一时间被撞得连退几步,站稳后却不挣扎,而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抱他那人的背,带了点安抚的意味,仰起的脸上挂着笑,眼睛又弯又亮。
而那个抱他的男生也久久不松手,还旁若无人地大声控诉道:“关左,你个臭没良心的!每次约你都说没空。”
“你知道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吗?想死你了!”
那男生身后跟着的,也是两名男生。这俩男生跑过来围着关左站定后,其中一人竟直接伸手摸了摸关左的脸,摇头惊叹道:“好家伙,关左,我怎么感觉你小子越来越帅了,都快赶上我了。”
没多久另一人亦抬起手,放肆地揉了下关左的头:“关左,你不知道,自从跟你们约了要一起出来玩,我每天都好兴奋,完全没心情考期末了。”
“好在目前成绩还没出来,所以我还在安全期,不过回家后肯定有顿竹笋炒肉在等着我哈哈哈!”
另有两名女生落后一步,二人手挽着手慢悠悠走,笑盈盈地朝关左打招呼。
走近后,其中一名女生很快变了脸,嫌弃道:“抱一下就差不多得了,公众场合你们能不能稍微知一下检点。”
“还有你,少他爹的把你考试拉跨的原因赖我们身上。”
另一名女生虽什么也没说,却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插科打诨间,关左逐渐被这三男两女围得密不透风,盛夏的阳光照耀着他们灿烂的笑,折射出的是少年人们那宝贵且真挚的情谊。
而梁邛站在热闹之外,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
良好的记忆力让他很快想起,眼前的这几名男生他都见过——在李明磊当初在班里用来曝光关左是同性恋的照片上。
而他们现在看起来,几乎仍同那些照片上一样。
亲密无间。
熟稔非常。
“停!”
关左忽地高举一只手臂,大喝一声:“都停!”
说完,他便灵活地从好友们那令人“窒息”的喜爱中挣脱了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梁邛,并最终站到了梁邛身边。
刚刚还七嘴八舌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梁邛的思绪也被拽了回来,皮肤上迟缓地传来了经由夏日炙烤后的灼热感。
关左将一只手搭上了梁邛的肩,向众人介绍道:“他叫梁邛,是我在格雅的朋友。”
梁邛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本就格外显眼,再加之站得又近,众人原先也不是没注意过他,只是从未想过这人居然是跟关左一起的。
关左接着看向梁邛,指了指那名方才抱过他的男生,道:“这是宋韫陶。”而后又指向另外两名男生和两名女生,按着他们的出场顺序依次介绍道:“这董皓弛和赖鑫。”
“这两位是袁诗桉和王婷曼。”
关左话落,朋友们便热情地跟梁邛打起了招呼,“你好”二字一时间不绝于耳。
梁邛隔着层布料也能感受到关左掌心下的温热,面向陌生的众人,态度不见半分拘谨,同时也没什么架子,待大家都说完后,才微微笑了下,统一回复道:“你们好。”
关左将梁邛当下的表现看在眼里,还算满意,紧跟着便略带歉意地向朋友们解释道:“昨晚临时决定把他带上的,所以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好在朋友们各个都对梁邛的第一印象极佳,觉得这人是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态度皆为爽快:“哎呀,没事儿!”
“欢迎欢迎!”
“一起玩嘛,不就图个热闹,多个人也好。”
互相认识后,大家也不再在原地多逗留,转而寻找对应的车厢,以抓紧时间上车。
宋韫陶又在这时趁乱挤到了关左身边,哥俩好地跟关左说了几句悄悄话,最后还约定道:“今晚我们挨着睡吧。”
关左几乎一秒都未曾犹豫,立刻答应道:“好呀。”
宋韫陶得了许诺也觉高兴,当即展了臂,习惯性地打算再次搂住关左,不料却扑了个空。
关左只觉自己衣角有一股拉扯的力道,没再往前走,回了头,未曾想下一秒便有一人靠进了他的怀中。
关左身体一僵,问:“怎么了?”
梁邛微微弯了腰,将额头轻抵住关左的肩,说话时的声音也低低的:“有点晕。”
这还是梁邛生病以来第一次跟关左吐露自己身体不适,关左听了只觉喜忧参半,道:“那我扶着你点。”
梁邛 “嗯”了一声。
关左从此便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梁邛身上。
一旁被忽视的宋韫陶也挺有眼力见地没再上前打扰,但在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嘀咕道:这人怎么弱柳扶风的?
因为关左和朋友们都不富裕,所以大家在筹备旅行计划时,仗着自己年轻扛造,定下的吃住都没什么质量可言。然而如今多了个梁邛,关左便不免想到,行程中的许多安排对于一个向来都养尊处优的人来说,大概并不轻松。
比如,眼下这“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便是要忍受长达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
一行七人,座位虽在同一排,却分散在了两个卡座。关左和梁邛坐在一处,对面坐着宋韫陶和袁诗桉,其余三人则坐在了过道的另一边。
好在虽然座位会将乘客分个三六九等,但大自然对人类却都一视同仁。火车一路穿山越海,窗外的景色便也不时变换,前一秒还是山脉起伏,下一刻便是碧海无波,无不秀美壮丽。
然火车上的信号极差,电子产品几乎停摆,邻座亦喧哗吵闹,除了有乘务员推着小车叫卖零食与三餐外,还不时冒出些民间的推销员见缝插针地兜售各类杂货,因而七人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无聊与不得安宁中度过。
或许又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