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竹生带着两名弟子回到了竹林。
这地方虽不大，对于韩竹生来说却格外有安全感。
韩竹生其实是一个恋家的人，这世间风景她都看了个差不多，也漂泊够了，如今她最有归属感的地方就是师父待过的这片竹林。
她在院子里栽满了她喜欢的花花草草，藤生植物绕满了竹篱笆，整个小院儿一副生机盎然的样子。
如今她正在侍弄着那些小花，沉江月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是人形的沉江月。
“看来你修养的不错，已经能频繁化人形了，是不是要不了多久，你就不用住在我神府里了？”
“吾不能离开你太久，没有人的肉身寄居，吾很容易会消散。”
韩竹生不置可否，只是继续拿着手中的水壶给小花洒水。
沉江月看着她脸上几乎从不消失的笑意，心里没来由有些发慌。
“你的记忆……”
“嗯，恢复很多了，果然多和五大宗这些人打交道有利于恢复记忆。”韩竹生忽然话头一转，“你……在害怕什么？”
沉江月顿时一怔，没有回答她的话。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并无。”
韩竹生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篱笆上的牵牛花，粉红色的花骨朵带着露水。
“我这人，最不能忍受背叛，所以，在我记忆完全恢复之前……”
“吾与你，有信任？”
韩竹生听见他的语气忽然硬了起来，不过倒也是在意料之内，这一世的相处，加上前几世逐渐恢复的记忆，让韩竹生十分了解沉江月的脾气。
“你这人啊，别扭的很，明明被我的话刺痛，却又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韩竹生每一句话都精准的扎在沉江月心上，偏偏她又显得毫不费力，这感觉让他很不爽。
他堂堂万年妖鬼，竟被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族拿捏了心事。
“关于长风那孩子，我已经想起来了。”
沉江月无话可说。
“别露出这幅表情嘛，他前世走投无路堕魔作恶，这一世你才提醒我要收留他，这不是大功一件嘛。”
“吾还不需要你与吾论功。”
“不是哦，我可不是在与你论功，只是前世的事情我还没全想起来，还需要你多多提醒我——至于你的提醒是否可信，那我自会判断。”
“厚颜无耻说的就是你本人吧，又要吾提醒你，又不肯信吾。”
韩竹生撂下了手中的水壶，三步并作两步迈到沉江月面前，微微抬头看着他：“到底是谁厚颜无耻，你的话真假参半，我如何全信？”
沉江月默然。
韩竹生进一步上前，单手揪住了他的领子：“你给我误导性的信息，到底是为了什么？”
韩竹生步步紧逼，沉江月不得不开口：“吾若告诉你，那小秘境出现的时间根本没有提前，你又当如何？”
韩竹生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原来你真在骗我。”
沉江月心里一沉，意识到韩竹生是在诈自己，而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中招了。
他就知道，这是瞒不了多久的，她终究还是会走上那条万劫不复的老路，无论轮回多少世都一样。
“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除了契约内容以外的目的……”
“吾想你活着。”
韩竹生忽然被打断，有些无措，什么意思？想她活着？可是明明她死了对于沉江月来说才最好吧？
她早些死，沉江月就能早点得到她的身体，就能早点重返人间。
韩竹生是不信这句话的，可是男人说的那般坚定又诚恳，叫人很难再驳斥。
沉江月不再说话，只是散了人形，又回到了韩竹生的神府中。
反倒是独留韩竹生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出了一个自己都认为十分牵强的答案——他说的是假话。
虽然牵强，但韩竹生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答案了，于是就显得这唯一的答案十分合理。
韩竹生一向信奉想不通就不去想，有些问题的答案是找不到的，还有些问题的答案是时间。
只要时间到了，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就这样想着，韩竹生很快恢复了侍弄花草的好心情，继续为篱笆上的藤生植物修剪枝叶去了。
…………
韩竹生执意要回竹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孔长风。
这孩子还没筑基，在五大宗那高手云集的地方，若是真出了什么争执，这孩子半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孔长风在剑道上绝对是一等一的天才，这回竹林才不到半年，便已经到了筑基巅峰，韩竹生拎着竹竿教他的几式入门的天衍剑法，竟被他两天就练熟了。
杜瑾瑜在一边练着韩竹生新教的曲子，修为已经到达元婴巅峰，韩竹生已经在着手准备她破境雷劫需要的东西了。
韩竹生坐在檐下，喝了一口杜瑾瑜从城里带回来的米酒，有些累了，看看孔长风在院子里一招一式舞的有模有样。
她想，不能把这孩子留在身边，留在身边是祸害了他的天资。
韩竹生经脉有旧疾，不能使剑，只能教他些基础的剑法，若真要把他这份天资完全发挥出来，还是要早送他去青云宗。
沉江月毫无征兆的来了一句：“吾来教他剑术。”
“你会使剑？”
韩竹生听到了一声略显得意的“哼”，随后，沉江月从她神府中出来，化成人形来到了孔长风身旁。
她忽然想起来了，沉江月死前可是妖族的将领，没道理不会使剑。
这些孩子们已经习惯了沉江月的神出鬼没，孔长风还是练他的剑，杜瑾瑜还是吹她的曲儿。
“来，孩子，与我过两招。”
韩竹生：“你你你你可悠着点！你别把我孩子伤着了！！！”
“修剑术可与你们那音律不同，音律在于苦练，剑术在于对练。”
沉江月随手捡起韩竹生刚刚放下的竹竿，作起剑式，孔长风立刻警戒起来，手中的剑闪着寒光，准备应对。
韩竹生就坐在屋檐下，闭上眼，耳边是刀剑与竹竿的碰撞声，虽然磕磕绊绊，但是很是清脆的笛声，周遭都是舒适的，夹着下过雨后新鲜泥土芬芳的风，手边还有喜欢的米酒。
她只觉得这日子再好不过了。
沉江月收着剑招，但那孩子仍然是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他的半片衣角，反而被他一脚踹翻，力道不重，并不疼，但却实实在在滑出好远。
孔长风抓着剑爬起来，自愧弗如。
于是韩竹生耳边的声音变成了刀剑破空声，沉江月拿着那竹竿舞了起来，孔长风在一边认认真真的记，记着记着，也忍不住跟练起来。
练剑确实是苦的，就算这孩子虽然有天赋，也是一条苦路。
杜瑾瑜最近嚷着要练琴，被韩竹生满手的茧子吓了回去，又老老实实背谱子去了。
这孩子乐感极好，但总是苦于背谱，甚至更多时候韩竹生都知道，她根本背不下来谱子，只是吹了几遍，便练出肌肉记忆了。
近几日韩竹生已经开了好几场道场，又婉拒了几家要来拜师的小世家子弟，她不收纨绔，也不敢收。
自从剑墟突变那日，她第一次用师父教的诸魔引控制邪魔之后，她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知道了师父为什么不肯将曲谱公之于众，而是只传给了自己。
这要算极其强大的能力，若是诸魔引落到心怀不轨之人手里，对于中原定然是一场灾难。
她韩竹生自认心术不正，邪门歪道的点子也想过不少，但这诸魔引在她手中，她也从未想过害人，而是救人。
如果没有安康的出现，她甚至从未想过这曲子能控制邪魔。
韩竹生正出神，脚边传来的沙沙声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垂头一看，竟是一条通体翠绿的小蛇。
她不怕蛇，本想挪一挪让开路，可那小东西蠕动了两下，盘在原地不动了。
韩竹生顺手把她抄起来，感受到轻微的妖气，应该是只刚开了灵智的小妖，也是，这片竹林自她来后灵力丰沛，原住民生出灵智也不奇怪。
这小妖并不大，能够盘在韩竹生手上，身上有很多处禽类留下的伤口，尾巴上有一点焦红色，被韩竹生用手一擦就掉了，露出原本的翠绿来。
看样子是一条想装竹叶青的翠青蛇。
韩竹生不知道这小妖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的院子里的，她太小了，若是爬到院子中央去搞不好会被院子里正打斗的两人踩死。
于是她带着小蛇回到了屋子，找了个篮子铺上了几块布，把小蛇安置进去了。
韩竹生给这小妖处理了外伤，又传了一点点灵力过去，就用布片盖上了篮子。
…………
于是小蛇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只看到自己上边围了四个巨大的脑袋。
小蛇应激了，很快弹出去随机咬了人一口。
被咬的那人正是韩竹生。
好一个农夫与蛇。
韩竹生按着流血的手掌，却挑着眉有些笑意——没想到这小东西攻击性还挺强的。
沉江月刚要把她的手拉过来看看情况，却被杜瑾瑜咋咋呼呼的抢了先。
“师父！你没事吧！”
杜瑾瑜拉过了韩竹生的手，十分关切。
“她完蛋了！哼哼。”说话的竟是篮子里的小妖，她似乎误判了自己的处境，“我可是有毒的！她完蛋了！”
韩竹生手轻轻拂过那两个血窟窿，很快那所谓的伤口就消失不见。
这点伤，简直是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