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瑾瑜觉得这位大祭司看她的眼神好像认识她。
杜瑾瑜还小,不能像韩竹生一样迅速辨别出这位大祭司眼睛里复杂的情绪。
那是一种审视,包含着一种轻微的蔑视,似乎在用脸骂人不过如此。
但是杜瑾瑜看不出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求求您救救我师父!”
那穿着黑色袍子的人终于肯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清丽柔和的脸,杜瑾瑜有瞬间的诧异,这传说中的妖族大祭司,竟然生的如此温和。
和她想象中的那种妖冶诡谲的长相不一样诶。
杜瑾瑜那一点点紧张顿时没有了,甚至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像师父一样温柔,杜瑾瑜这样想。
“人族能来到此地,你师父也是有本事,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去救你她?”
杜瑾瑜脑子飞快的转,师父说求人办事的时候不能一味的求,要找出让对方无法拒绝的理由来,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师父在中原救了一整个村子的妖族,中原传闻,妖族知恩必报,那些村子里的妖族们不过是些安分守己的百姓,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所以我来找您。”
“嗯,然后呢?”
杜瑾瑜死死盯着这个女子,憋红了脸,终于说出了那一句她一开始有些说不出口、甚至无法称之为理由的话:“您,您和我师父很像!”
杜瑾瑜看见那大祭司神色变了。
“我见过你师父,我与她容貌并无相似之处。”
杜瑾瑜只听见了这位大祭司说她见过她师父!师父的人脉超级多!搞不好这位大祭司也是其中一位!
小姑娘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很像的!不是容貌!是感觉!”
“什么感觉?”
“您和我师父身上都有一种……一种……”杜瑾瑜搜肠刮肚去想在师父给的那些典籍上读到的形容词,“一种轻盈的感觉!像风一样,又,又很温柔,很包容,还、还很自由!”
大祭司似乎轻笑了一声,该是从未想到这些形容会用到自己身上,神色都柔和起来了。
杜瑾瑜见大祭司笑了,觉得有希望,于是趁热打铁;“大祭司!您一定要救救我师父!”
大祭司转过身去了:“你师父不会有事儿的,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她来接你。”
杜瑾瑜还要说些什么,大祭司却不见了踪影,紧接着很快就来了两个妖族的守卫,礼貌的请她离开了。
什!么!意!思!
她这个反应到底是帮不帮忙啊?
可是她说师父会来接她,难道把自己送到妖族这边也是师父计划中的一环?或许师父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
杜瑾瑜小小的脑袋已经没办法在已知条件这么少的情况下思考这么多事儿,只能不情不愿的跟着翠翠回到村子里去了。
翠翠看着杜瑾瑜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纠结了半天,虽然别过头去不看她,却把自己的手塞进了杜瑾瑜的手里。
人,你难过的时候可以牵蛇蛇的手。
杜瑾瑜看了一眼挂了一脑袋丁玲当啷头饰的别扭小蛇,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但是又一想自己的处境,被抛弃的委屈还是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拽着翠翠的手开始呜咽起来。
“我师父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杜瑾瑜当然知道师父不可能真的就这么不要她了,但是还是难过,人难过就需要发泄,师父说的。
翠翠忽然鼻子也酸酸的,抱住杜瑾瑜的肩膀也开始呜呜哭起来。
“我娘亲不要我才把我丢下的呜呜呜呜呜呜呜……”
两个小女孩,在善良的妖族村民安排的空房子里,互相抱着对方嚎啕大哭,最后安安静静的睡过去。
连风都是安静的。
…………
韩竹生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沉江月在神府里没话找话:“着凉了?你身体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
韩竹生揉了揉鼻子冷笑:“有人念叨我。”
她挪了挪身子试图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些,然后抬眼往外望,只看到一望无际的漆黑走廊,两边摇曳着昏暗的火把。
好无聊,好困。
于是她真的闭上眼睛了。
又是和中原大比那次一样的感觉,飘飘乎乎,好像睡着了一样,睁开眼睛,她又出现在了那片虚无里。
有了上次的经验,韩竹生知道自己又是神魂离体了。
于是这次她不慌不忙,干脆席地而坐,果然不消片刻,不远处便出现了那个和上次一样的黑色身影。
“安康师姐这次是来陪我解闷儿的?”
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你那徒弟在我手里。”
这语气似乎并没有威胁的意味,反倒更像是谈家常——你孩子在我家呢,不用担心。
“那您这次来找我,是想要我做什么呀?”
“你若愿意,我可助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为何助我?”
“……就当是为了报答你配合我开剑墟救出那些魂魄。”
“妖族知恩必报,今日我倒是真的见识到了。”韩竹生淡淡笑着,然后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并不打算离开此地。”
“?”
韩竹生第一次从黑色的兜帽身上看到疑惑的神情。
韩竹生哈哈笑了两声,接下来用一种带着满满的期待的声调说:“现在青云宗估计正犯愁如何名正言顺的把我放了呢,各方都在向青云宗施压呢,我想等着浮舟那老家伙亲自来求我出去。”
对面沉默了。
韩竹生自顾自继续说:“我可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他青云宗想要我来我便来,想要我走我便走吗 ?”
对面非常无语,并且试图消失掉。
“别走嘛,这地牢确实无聊,你这空间还算清净,陪我聊聊天嘛。”
对面光速跑路。
韩竹生睁开眼睛,回到了地牢里。
“你神魂离体了,又是那人干的?”
韩竹生伸了个懒腰:“没关系,这两次她都没有恶意。诶,倒是你,上次浮舟探我的神府有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吾无事,不过你在此地一天,他就不会放弃继续探你的神府。”
“话又说回来了,我不相信他探我的神府仅仅是为了给我坐实豢养邪物的帽子,我更相信是你本身对他有什么吸引力。”
“如今与吾结契的是你 ,若与吾结契的是他这般心怀不轨之人,你想修真界会如何呢。”
韩竹生沉默下来了。
“吾本邪物,对于杀人这种事,是本能。”
韩竹生忽然意识到,沉江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吸食生灵精魄了。
这般邪物如此克制本能住在自己的神府里,每日吸食对她来说微不足道的一些神识为生,真有些让她以为这男人是什么善类了。
韩竹生心里一时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有些复杂。
“咳……现在无聊,吾可与你说说吾生前之事。”
好奇很快就盖过了那复杂的心情,韩竹生乖乖坐好闭上眼,神识收拢进神府准备认真听故事。
她好奇沉江月生前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刚好现在有时间,沉江月又主动提起,这故事她是非听不可了。
“吾生前,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猫。”
韩竹生点点头,从毛色上就能看出来。
沉江月并不像那话本子里的强大妖物一样拥有崇高的血脉,他生前真的就如他所说一样,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猫。
甚至不是纯黑,而是白肚皮白爪子的可爱小猫。
沉江月出生的年代,非常非常远古,不要说五大宗,人族就连成体系的功法都没有。
妖族生来就会吸纳灵气为自己修炼所用,所以比人族的修炼速度快的多。
那时候妖族并不兴化人形,因为他们足够强大,人形与妖族而言并无用处。
直到有一天,人族不知道怎么忽然开了窍,开始成宗结派,竟然要把妖族赶出中原。
妖族起初并不在意,认为这些人类不过如此,但终究还是轻敌,在经历了无数场很惨烈的战争后,退到西域去了。
沉江月就死在这无数场战役中的一场。
他死在如今的剑墟,虽然他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猫,但也要算修为很高的小猫,也是很善战的小猫,也是当上了将军的小猫。
他亲眼看着昨日还谈笑风生的战友死于非命,连尸体都没办法完整的拼起来。
他苦苦撑到最后,最后受伤不治而死。
他死的那一天,整个战场上飘荡着的怨气全都倾注到他一人身上,从而化身怨鬼。
妖族天生地养,灵力单纯,本不会产生很多的怨气,所以死后成为怨鬼的妖并不多。
沉江月要算的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被打成了修真界臭名昭著的邪物,遭到追杀——他化身怨鬼后更加不怕追杀,但会烦心。
把当年参与剑墟战争的人都赶到剑墟杀死后,他也算报了仇,最后随便找了个僻静的山头,沉沉睡去。
他求死也不能,只能求生。
于是他余生的目标就是,找到一具强大的身体,夺舍,复活。
韩竹生的身体,是他千万年来见过的最合他心意的身体,于是果断和她签下了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