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6月。

临溪县钢铁厂的技术科格外的热闹，技术科在钢铁厂的作用处于工程部和维修部之间，工程部懒的处理的问题丢给它，维修部棘手的问题也扔给它。

日常工作很是繁重。

叶繁茵半耸拉着头盯着门边发黄的日历，她刚借身体难受趴桌子上休息了会，还没喘几口气便被门外几个技术员扣上了偷懒的帽子。

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是记忆中熟悉的语调，这让叶繁茵有些不知所错。

她应该是触着了什么霉头，明明都已经接受了废土的生活，准备好好活下去，怎么又让她回来了呢？

晋升没了，她储备的资源也没了。

不知道会便宜哪个老六！

李玉珍飞奔到技术科，正撞上门口那几个不停蛐蛐的技术员，几人脸色尴尬，大男人说人长短可是会被嗤笑的，更何况来人是他们技术科魏主任的侄女。

这李玉珍是总务处的，先不说她会不会在魏主任那参他们一笔，就是总务这一关卡着批条，都能让他们喝一壶。

“玉珍同志来找魏主任？”期中一个年纪较大的主动开口算是招呼一下，李玉珍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怕的，“可惜了，魏主任不在。”

为什么上班时间不在？还能为什么？开会去了呗，他倒是想这魏军永是偷懒耍滑去了，还能让他参一笔，甘副厂长说不定还能把他提拔上去。

这科员的位置他是在是坐腻了。

“不，不是。”李玉珍上气不接下气，她可不敢应承，这几个人嘴碎要是传出去让她妈知道，自己上班时间跑技术科，可不得活剥了她，“我，我是来找叶繁茵叶技术员的。”呼呼呼。

瞧着这狂奔过来的样子这话应不有假，几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面色白嫩的年轻技术员开口道：“那可真不巧了，估计是技术科太无聊了，叶繁茵好像睡着了。”

他撇嘴看向身边几人：“再说，这叶繁茵还没通过技术科考核呢？不是技术员，玉珍同志你可别瞎叫，到时候让人再投诉我们技术科可就不好了。”

叶繁茵睡着了，李玉珍怎么就这么不信呢？这才几点刚上班没一会吧，就睡着了？别是让人给欺负了。

要说以前的叶繁茵，李玉珍绝对相信没人能欺负的了她，可这三年叶繁茵不说像完全变了个人，整个人都沉默不少，也不爱和人交流了。

想着是叶老去世的缘故，叶繁茵一时间接受不了，李玉珍还跑去安慰过几次，可谁知道人家一副厌烦的样子，这可把李玉珍气坏了。

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非得往上凑。

虽说之后她们都交际就少了，可到底是心里不爽，实话说这次她跑过来报信就是想来看笑话。

爷爷没了就直接让叶繁茵变了个人，这哥哥没了威力应该也不小吧！

怎么说也是亲兄妹呢。

技术科的门虚掩着，李玉珍虚假作势往外走几步，猛的转身就往科室里面冲，睡没睡的让她看看不就行了。

就算睡了喊醒不就好了，遮遮掩掩的谁知道里面有什么龌龊。

她妈都说，别看这技术员听起来是个搞技术的，结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工程师严谨爱钻研，也没维修员踏实爱动脑。

那张嘴倒是能力压群雄，怪腔怪气拐弯抹角，黑变白直变弯，嘴还碎。

李玉珍之前还不信，以为是她妈故意阴阳她大舅，结果今上午也算领教了技术员的风采。

暗戳戳的说叶繁茵这工作来历不正，风评人品也不好，连累了他们技术科。

李玉珍到底是还是个小姑娘，哪敢大喇喇的往男同志身上撞，几个技术员挡着门，她就没办法了。

“行，你不让我进，那把叶繁茵喊出来。”

“这可不行，玉珍同志，这是上班时间叶繁茵可不能跟你走，这不是耽误工作吗？”

“你！”李玉珍气死，刚还说叶繁茵不是他们技术科的，现在要工作又是了！

李玉珍眉心拧紧，暗中给自己加油打气，瞄准他们放松警惕的时机，大喊着朝几人间的缝隙冲了过去，“叶繁茵！你给我出来！”

那年纪技术员反应快连忙堵在了中间，却不想这李玉珍力气还挺大，往后踉跄几步，正好撞上叶繁茵拉开门。

“咚！”

是磕头的声音。

叶繁茵正整理自己脑中繁杂的记忆，三年的记忆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好在活动范围不大，一亩三分地也就发生那几件事，上学，吃饭，睡觉，近乎没有对外界的回应。

三年了，没人对她的这种突然性格大变行为表示异议不解，叶繁茵说不上什么感觉，抓了抓头，继续根据自己那不知道埋藏多少年的陈年记忆推导着这三年周围可能会发生的事。

刚理出一条学习工作线，叶繁茵兴致正高，就被李玉珍的声音骤然打断，她摇摇头起身往外走去，记忆里李玉珍不是个大嗓门啊？

叶繁茵站在门后一角瞧了地上那人两眼，从他身上横迈了过去：“找我什么事？”

李玉珍低头没反应过来这人怎么就倒下了，这，不会讹她吧！叶繁茵的声音一响起便把她拉了回来，还是这么让人讨厌，找我干嘛～。

没管周围那几人的大惊小怪，李玉珍紧绷着脸，直接道：“你家出事了，我来通知你一声。”

叶繁茵有点迷，什么叫她家出事了？是房子，还是她奶奶。可看李玉珍这表情又好像不是什么大事。

正想再问，便被远处狂奔过来的魏主任高声打断：“小叶，快点回家，你家里出事了。”

这叫什么事啊！三天后可就是考核时间了，能不能留在技术科可就看它了，这档子口出了亲人去世的事，小叶还会有心情考核吗？

他可是跟厂长立过保证的，说小叶绝对能留在技术科。

也不是空口白话，他给小叶简单测验过手稳人也聪明，最起码比绝大多数技术员像样子，想来叶老活着的时候没少培养。

可现在难说了，考核是包括车间部分工种的简单测验的，需要直接上手，脑子不清晰不说干不干的好，伤到自己那才是完蛋。

瞧魏主任那样子叶繁茵也不由得沉下心，来不及问，她紧绷着脸，顺手在一旁捡起根铁棍，朝家属院跑去。

她没别的意思，习惯而已。

技术科众人：“……。”眼睁睁看着她拿根婴儿手臂粗的铁棍冲出去一副要给人干架的样子。

李玉珍：“大舅，叶繁茵脑子坏掉了吧？”拿棍子干嘛？可没人跟她干架。

魏主任：“别瞎说。”他这心正突突着难受，听不得这个。

—

叶繁茵贴着家属院的墙边，绕过前面的筒子楼，往后面的大院跑去。

墙边是新建的职工家属楼，全是单间，是给厂里有重大贡献的单身职工准备的。

入住的不多，周围人也少。

叶繁茵跑的有些吃力，身体机能跟不上，没跑几步就想吐，她记忆里早上可没吃饭，带的包子还在技术科里呢。

刚瞧见筒子楼下面零星停着二八大杠自行车，才想起来她也是骑着自行车上班的。

她应该骑回来才对，不过现在想这个也来不及了。

沿着墙往北跑过三栋楼，拐进家属院的大道，这片区域是家属院情报站的第二聚集区，叶繁茵无可避免的遇到几个人。

情报站的能力是杠杠的，人没动周围的谁家有什么消息，都能摸得十有七八。有大妈开口：“小叶瞧着小脸白的，赶紧回去看看吧！”

“有些人就是没福气，孤寡祖孙占着大院子干什么？还不如趁早让出来。”一个剪着胡兰头的妇女跟着嗤笑出声，“也好给你哥积积德。”

叶家的孙子才刚没，部队来慰问的军官都没走，家属院的大妈嘴再缺德，也说不出这话来，一旁离她近的婶子忙上前拉住她，“红霞，你可别说了！”净缺德呢你。

这郭红霞嫁给老于后真是越发跋扈，当个后妈人真是刻薄到没边了。

叶繁茵目光顿住，掂着铁棍转身，视线锁定郭红霞：“你说什么。”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刚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几人略显僵硬的转回身体，最终不约而同的把乱瞟的视线定在她们身前不远的郭红霞身上。

黑心肝的玩意，嫁出去几年就把这破皮猴给忘了，甭看安静了几年，叶繁茵在情报站的定位仍旧是不好惹的事精，没人敢提给她改改名头。

在座的几人，谁没被她和那群小混蛋追到家里过，这就算了，不和小孩计较。

可这群小混蛋不讲口德，忽悠家里的孩子，动不动都要去她们家附近转几圈。

关键家里的兔崽子们就吃这套，每次见了就跟拜年似的，她们当家长的就从没有这种待遇。

郭红霞僵住，她没注意这混丫头手里还拿着根铁棍，谁家好人回家带这东西，她扯着脸嘴巴嗫嚅，求助的目光看向离她最近的张婶。

她头晕没劲，腿有点软。

张婶强撑着笑脸：“小叶你别激动，先做好心理准备。小辰也是光荣牺牲是烈士，瞧县里和部队都来了，这事你和叶婶别放心上，这日子三个人，两个人都一样，该过还得过。”

越说，张婶越停不下来，她这些话也是真心实意的，人总得向前看。这小叶自叶老走后就跟丢了魂似的，这再一刺激，万一真出点啥事，这叶家不就断子绝孙了吗？

她是爱说人长短，但也没想过真要人怎么样，叶家到底也在家属院住了四五年，也是老领了。

出了这档子事，她们也不忍心。

叶繁茵听了一半便听不下去了，不再搭理这群人，扭身继续往回走，刚刚她就不应该停下来。她们什么意思？叶繁辰死了？怎么可能！

一个半月前，叶繁辰不是还来信说，在部队附近找到了一个好工作，等她高中毕业就带她和奶奶过去看看。

她还想着叶繁辰终于算是靠谱起来了，有哥哥的样子，她也算有个靠山能好好歇歇了。

结果，她还没高兴上呢，就给她来了当头一棒。

只见几辆吉普车停在叶家院门口，叶繁茵脚步踉跄，费力绕了过去，一转身正好撞上一个当兵的。

“小叶！”一旁刚收到消息就赶过来的李厂长忙上前扶住，“小叶！小叶醒醒！”

“愣着干嘛！去医院。”

——

县医院。

叶奶奶紧握着叶繁茵的手趴在病床头，嘴里呢喃道，“乖孙儿，我的乖孙儿，你可不能有事，奶奶可就剩你一个了。”

迟来的厂妇联主任心有不忍：“栗婶，吃点东西吧，您这样身体遭不住。等小叶醒了，你让她该怎么办！”

叶奶奶听不进去，她们家阿茵这几年本就跟失了魂似的，身体脆弱，她一直小心的养着。

要不是街道知青办催的紧，阿辰又联系不上，她是不会让阿茵去钢铁厂的，那里的环境不好，不适合现在的阿茵。

可没想到连续的信件没找回来她的大孙子反而得到了他牺牲的消息。

怪她都怪她，如果不是她找李厂长非让阿茵去钢铁厂，阿茵就不会被人举报遭受那么多指指点点。

怪她一时接受不了孙子牺牲的消息，晕了过去，让阿茵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事。她应该把这事瞒下来，等到阿茵情况好了，再去慢慢透露。

而不是现在直接住进医院，她怕她真的是怕，怕她的阿茵最后也睁不开眼，就跟老头子样一直睡着，一直睡着。

—

病房门外。

高政委看着里面的情况无奈道：“我不是说先瞒住吗？”

这下好了，叶家这丫头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子真的是完了。

“叶奶奶一醒就要找她孙女，我看着老人家哭真的是没办法了。”小孙小声回道，“才带她来的。”

“你！那你就不会先拖住，等叶丫头醒了再把人带来。”

高政委冲小孙背上狠狠一拍，“要真有什么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政委。”小孙耸拉着头。

高政委看向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殷舟，气不打一处来，“你站在这干什么？你把人撞晕了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医生怎么说。”

殷舟声音暗哑道：“她身体不好，估计参加不了工作。”

高政委一巴掌呼了上去，“谁问你这个了？工作的事之后再说。我问你医生怎么说的。”

殷舟没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