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随着方丈逝世,《玄阳经》也下落不明了。
盘踞古寺月余的罗刹教众连夜撤走。
我和方诸他们辞别众僧下山,心想,这场风波算是告一段落。
却没想到,刚到山脚青石镇,就见少阳门大弟子长明跌撞而来。
他背上赫然钉着数枚罗刹教的透骨钉。
更骇人的是,
他怀里正紧紧护着那卷《玄阳经》。
原来是方丈临终前暗中托付给他,让他携带《玄阳经》离开少阳门的。
没想到走漏了风声引来魔教追杀。
前世正是这劳什子的神功秘籍,害得我被黑白两道同时围剿。
这一世,我无论如何都要离这祸根越远越好。
我欲要抽身离开,长明却突然呕出乌血,抬眸望向我的目光尽是濒死哀求。
这般绝望眼神我再熟悉不过。
前世我被围困断肠崖,也曾这样望向黑压压的人群。
盼着有人愿意挺身相护。
正动摇间。
锦绣已掰开他牙关给他喂了一枚续命丹。
我望着四周树影凌乱狂飞,听着刀剑的破风之声。
只得拔剑迎上那一批袭过来的杀手。
连续击退两拨蒙面人后,长明已气若游丝了。
因为青石镇遍布罗刹教的耳目。
我们只得架着他往郊外撤。
续命丹虽能吊住长明心脉,却无法祛除透骨钉上淬的剧毒。
再拖下去,恐怕撑不过今晚。
我们找了家荒废野店,安排锦绣在里间施针救治。
而我与厉剑寒、方诸分立厢房四角戒备。
罗刹教的人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冷风掠过回廊的刹那。
数道人影鬼魅般从房梁跃下。
我立刻旋身拔剑。
刀刃相撞的瞬间,迸出了无数刺目火星。
剑光映亮了来人眉间血痕。
猩红如血的菱形印记,是罗刹教顶级修罗卫!
前世刚抢到《玄阳经》那夜,我曾被这群杀手追了百里地,背部挨了十几刀才勉强脱身。
这次他们人数比当时更多。
刀光织成的网,将整条回廊封得密不透风。
东南角突然传来窗棂碎裂声。
厉剑寒的剑啸带着特别的颤音,让我心下一沉。
这些死士竟算准时机分头截杀。
眼下我们几人各自被困,别说求援,连确认彼此安危都做不到。
心乱如麻间,肩口猛然刺痛。
一柄弯刀擦着锁骨掠过。
我踉跄着撞上廊柱。
眼见十数枚透骨钉正朝我心口袭来。
仓促之下,我只得横剑硬接。
精钢剑身与毒钉剧烈相撞,震得我整条胳膊发麻。
虎口生生裂开血口。
握剑的手尚未稳住,
又一柄弯刀贴颈横扫过来。
我眼睁睁看着刀锋割破空气。
仿佛已经听见自己喉间喷溅的血流声。
“师兄!”
一道剑光破空而至。
黑衣人的手腕突兀绽开血花。
夜风掀起来人额前碎发。
下一瞬,
杀手整条手臂都被剑气震断——
刺啦!!!
未等剩余杀手动作,冷光已抹过他们的咽喉。
数颗头颅伴着血柱瞬间飞起。
回廊上溅开大片殷红。
厉剑寒站在满地血泊里。
玄色广袖沾满血污,长剑剑刃仍在淌落血珠,及腰的乌黑长发随杀气翻涌,周身气度肃杀宛如地狱修罗。
他忽然转身朝我望来。
那对瑞凤眼布满猩红血丝。
与前世刺穿我胸膛时的眼神,完全一样!
我抵着血淋淋的廊柱,一寸寸往下滑。
心口剑伤明明不存在。
此刻却真切漫开被贯穿的剧痛。
所以,当那双云纹皂靴停在我跟前时。
冷汗完全吃透了我后背衣衫,手中长剑再也握不住,跌落在地。
“厉、厉剑寒……”
我听见自己声音在剧烈发抖。
那人却只是单膝点地,手指挑开我浸血的衣襟,低头仔细查看我的伤口。
但我看见他带着薄茧的手指落在我肩头上。
我却只想到上辈子,他用这只手紧握秋水剑,捅穿我心脏的瞬间。
“不要!你不要碰我!”
后脑勺撞上廊柱的刹那,他竟直接扣住了我的肩膀。
“别动,伤口会裂开的。”
他另一只手从袖中摸出止血散。
直到看清他低垂眼睫下专注的眸光,我才发现,他此刻敷药的动作,比月光还要温柔。
和刚才斩杀修罗卫时的狠厉全然不同。
“你……你突破了寒玉功第六重了?”
我目光落在他托着药包的手,发现他的指节泛着青白。
药包忽地颤了颤。
雪色药粉簌簌落在我衣襟。
这个失误让我下意识扣住他腕骨。
刺骨寒气顺着筋脉直窜上来。
他脉象凝滞如冰,分明是寒气反噬之兆!
原来,此刻他正承受着经脉逆行带来的剧痛。
可他面上却仍端着平常的从容。
仿佛早已习惯压制这种非人的折磨。
“不强行突破境界,怎么解决那些杀手?”
他欲要抽手。
却被我抓得更紧。
平整袖角在我掌心里揉皱成团。
我看见自己的手背青筋渐渐凸起。
“强行突破寒玉功的代价你比我清楚!厉剑寒,你怎么这么糊涂!”
他忽然放松了身体。
顺着我的力道向前倾倒。
额头轻轻抵在我肩头,“不过是寻常反噬,忍一阵就好了。”
微凉气息拂过我的绷带。
我听见他的声音沙哑带笑,“师兄这般紧张,是在……担心我?”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我触电般松开他衣袖。
沉默了下来。
处理完那批修罗卫后。
我们连气都不敢多喘一口,立刻冲出野店逃命。
后来每回遇上截杀,厉剑寒都主动断后。
他的功夫比前世更加凌厉了。
出招更是带着股狠劲,专挑心口咽喉这些要害下手。
剑锋卷刃了,就夺过敌人兵刃继续挥砍。
有次我回头瞥见他将人钉在树干上,刀尖划开喉管的刹那,喷涌的血浆溅了他满脸。
他却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冷静得像是屠夫在收拾猪羊。
但这确实像他。
听说当年罗刹教血洗厉家庄,连看门犬都被剁成肉酱。
他如今把仇人当牲口宰杀,也算是以牙还牙。
只是见他这副模样,我时常想起来逍遥山上和我练功的少年。
那时他总缠着我要和比试。
打输了,还会藏在后山不肯见人。
哪像现在,连眼神都淬着血腥戾气。
或许是因为上辈子被他亲手捅穿心口。
我始终有点憷他。
尽管这一世的他待我格外细致。
守夜时总把披风披在我肩头。
每日晨起开口第一句,必是问我伤口还疼不疼。
我总攥着佩剑假寐。
答话也多半是敷衍带过。
最让我奇怪的是《玄阳经》。
他现在《寒玉功》反噬正当严重。
按他前世的性子,早该逼着长明交出这卷能化解他内功问题的心法了。
如今却成天围着我转,只顾盯着我吃饭添衣。
对这本救命经书完全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