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百里屠苏眉间那颗血红色的朱砂痣,终于显露出来,妖冶异常。
除了紫胤和陵越知道,那是焚寂剑灵占位的标志外,众人皆以为那是百里屠苏天生,只是因为种种,紫胤以法术遮掩罢了。
而现在这个小孩却是如此模样,陵川和芙蕖都感到天翻地覆般的震惊。
两者目光相触,其间掀起的惊涛骇浪,震撼身心。
小孩哪里读得懂大人们的肚皮官司?
连日来的折腾令他早已身心俱疲。
放松下来的身子,疲惫感奔涌。
眼皮打起了架。
哪里还想得起渴的事情?
眼皮渐渐沉重。
一张一合。
视线也渐渐模糊。
恍惚中,小孩看见了同村的小女孩——小圆。
小圆...没有死吗?
兴许,这是小孩的执念。
放松的身体,自然不再受到魂魄的管束,口中喃喃:“小圆...”
实在支撑不住,眼前全黑了。
小孩忽然晕倒,终于将眼中风暴正在肆虐的两人拉回现实。
手忙脚乱的。
却还是没能阻止小孩晕倒在地上。
芙蕖又是喊,又是拍肩。
但小孩一点动静都没有。
陵川一把按住芙蕖的肩:“师姐,别喊了~醒不过来的~”
死亡,是战场永恒的基调。
近日来,天天与死亡风雨同舟。
芙蕖以为她都要麻木了,但却因这个孩子,惊了一身冷汗:“你说什么?”
陵川一瞧就知道芙蕖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他死了。我是说,他是因身体虚弱昏迷过去的,你这么喊,肯定是喊不醒的。只能暂且带回大帐,让凝丹部的弟子照看。”
芙蕖立刻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见得芙蕖面色和缓,疑虑才浮现在陵川的脸上:“师姐,你觉不觉得...”
这样一个话题,太过敏感,陵川都不敢说完。
芙蕖与陵越和百里屠苏接触的时间很多,对陵川未说完的话,很快明白过来。
同样的疑虑以及更深层触及情感方面的事,令芙蕖拧了眉:“此事...确实蹊跷。或许在掌门那里有答案。只是这孩子...”
陵川想了想,道:“近几日掌门都在天烨阁,此事暂且隐瞒下来,待得这孩子与我们相熟,以及身体恢复一些以后,我们再让他和掌门见面。”
眼睫微颤,认真地看向芙蕖:“师姐,此事只能你来做。我等...可能会被灵压直接抹杀。”
陵川的顾虑,芙蕖一下就懂,像是一个承诺,重重地点了头:“我知道。”
纵使有了芙蕖的应承,陵川也没见轻松多少。
自百里屠苏离开之后,陵越就是个极为严密冷静运转的机器。
本就修行辟谷之术,这下好了,直接辟谷,就连间断修养都免了。
每日都不休息。
没日没夜地批复各种折子。
与各界人士交换消息与战报。
冷静调度一切。
或许...与疯子无异。
还是个几乎哑巴了的疯子。
但这件事,却没有人敢提起。
哪怕是那匆匆而过的玉凌,以及前任执剑长老。
当时,谁也没想到,竟然在青龙镇事情尚未处理完的时候,前任掌教就殡天了。
如此情形,仿佛一切都乱了套。
还是执法长老坐镇。
掌教一系的弟子该服丧,服丧。
芙蕖该送葬,送葬。
陵越该继位,继位。
前任执剑长老...本是准备了隆重的卸任大典——前任掌教的意思,但...
陵越回归后,对这么一件事态度暧昧。
天烨阁的管事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将这么一件事抹了去。
毕竟,这事儿也是个暧昧的事儿。
执剑长老的印信集册等,都在陵越那儿。
陵越也是默认的,继紫胤之后的执剑长老。
所谓卸任大典...
这就...
最后,只是向江湖宣告,紫胤云游天下去了。
对内,则由陵越一锤定音——等百里屠苏远游归来,继任此位。
紫胤也表示——还是应该由后辈去历练。
一番模棱两可,却也实锤了陵越的意思。
当真...
陵越的继任大典也因在前任掌教的丧期,从简举行。
听闻,紫胤曾经答应前任掌教,陵越的继任大典,其会出席。
或许才有紫胤的一闪而过。
否则...
连同着这一闪而过的,还有个叫玉凌的孩子。
是陵越选的徒弟。
因战火席卷,故令其与陵阳陵云南撤至易守难攻的蜀地避难。
待风波平定而归。
陵阳几乎手腕通天。
谁都想不到,陵越竟会如此自断臂膀。
尤其是现在这等糟糕的情况。
然而,更令很多人都没想到的是,第十一届的长老几乎全体请辞。
妙法长老传位给芙蕖之后,听说是回了本家从了军。
执法长老什么都没说,该留下的都留下,不带走一片云彩。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那个惯常要被做成红烧兔儿的小太阳。
紧接着,又是不少的弟子离开。
几乎整个天墉城走了三分之一的人。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走。
对他们的请辞,陵越竟然一一应允。
而后抗击战场,天墉城内改革同时进行。
似乎...
不是个疯子,也难以来做这一切。
只是...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一个契机...
没了少女般娇嫩的手,抓回了陵川的魂魄:“师姐,何事?”
芙蕖敛敛眉:“这个孩子的事,你看是不是在掌门...那~个~时候闭关完,才说会更好些?”
芙蕖所谓的那个时候,便是百里屠苏从上船到风广陌把焚寂带回的这么七天时间。
回归天墉城后,陵越每月到了这么七天,不管有什么事,谁也别想打扰如同入定般进入剑阁的其。
谁也不知陵越在做些什么。
修复过后的剑阁,隐约缭绕着炎性的剑气。
每次陵越从剑阁出来,面色都带着一丝欣慰与疲惫。
曾经剑阁是天墉城不能触碰的重地,现在更是。
还派了更多的人巡逻把守。
知道百里屠苏远赴蓬莱这件事的,对陵越的闭关都讳莫如深。
尤其是雷打不动的那七天时间。
陵川思忖几番,冲芙蕖点了下头。
芙蕖心间也有了计较。
***
一个月后,战事相对松懈了片刻。
在眉目传情后都讳莫如深的凝丹部弟子的照料下,被芙蕖和陵川救回的小孩全然恢复。
刚开始,众人都以为小孩是怕生,才安安静静的。
通过这么一个月的接触下来才知,原本这个孩子就是个沉默不多话的。
有点...像百里屠苏的沉默和隐忍。
但这小孩却也与百里屠苏有着很大差别。
不是个冷冰冰的模样。
你对他好,他知道,也会有所回应。
相熟之下,曾经发生了什么,也和盘托出,是个乖孩子。
只是...
对“小圆”这个名字,却隐隐避讳。
有些像有了心上人不愿让人知晓的羞赧。
年轻些的弟子窃窃私语,偷笑小孩这么小,就有心上人了,哪像他们这一群不解风情的老光棍儿?
也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看得出,此事尚有蹊跷。
陵樵心思玲珑,索性做了那“尤有追思”,诱导着小孩将心头深层次的隐瞒悉数说出。
虽说此法不太地道,但好在不仅对小孩的恢复尚有好处,也解了众人疑惑。
得到答案的芙蕖,阴云笼罩。
一人呆在营地的远处。
陵川早见芙蕖脸色不太好,一直都有留心。
再见芙蕖这般独自呆着,心头也有些担忧。
犹豫再三,还是从陵樵那里拿了一些香片而去。
来到芙蕖身侧,递出:“尝尝~”
芙蕖离散的目光终于聚焦,被那香味诱惑,还是伸手取了一片来嚼。
入口,是清淡的香气。
很像轻柔的海风。
一边咀嚼,一边渗出润泽肺腑的甘。
莫名的,再有阴云,都会云开雾散。
见芙蕖面色变化,陵川眼底流淌过一丝了然的光——原来,不止他一人发觉了芙蕖的异常。
带着温柔试探:“师姐,你是在担心阿明心中种有仇恨的种子吗?”
芙蕖一怔,垂下眼去:“你们不担心吗?”
陵川想了想,语气很是坚定:“忧心昨日,过不好今日。忡忡明日,亦过不好今日。今日事,做今日散。来日方长。”
芙蕖缓缓看向陵川,心中尤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目光再次离散:“或许...是我想多了。”
陵川抿了抿唇,没再言语。
翌日,两人就带阿明上了山。
路上还问了阿明意愿。
阿明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若有个去处,也是天大的福分,他没什么可要求的。
要将阿明带回山上这么一件事,陵川心知肚明或将引发巨大波澜,早已将此事与陵逸等人暗通款曲,只望将此事的波澜尽量减小。
陵川与芙蕖采用御剑之术,山上山下不过须臾。
面对这么一件事,寻常孩子恐高,早就吓得魂飞魄散。
阿明却还到处张望。
陵川心想,纵使阿明没有那眉间的一点朱砂,倒也是一个有胆的苗子,未必不能成才。
带人回山,不亏。
若能以此羁绊住疯子的脚步,那叫血赚。
只是...
阿明始终要背着百里屠苏的影子过日子,未免太过不公平。
但看阿明对小圆的态度,这孩子心间自有天地,倒也应该不会如何。
思绪飘逸间,几人已经来到了天墉城的界碑前,按剑落地。
遥望着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天梯,寻常孩子或是吓得颤抖,或是失望连连。
阿明却感到有一丝莫名的熟悉,以及在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的召唤——快去!快去!
本欲牵着阿明的手,一步一步走过石阶的两人,皆惊讶地看着阿明似乎完全忘了同行的两人,就像是走过千百遍一样,稳稳地往高处走。
目光相触,都是不可思议。
但阿明却不知道在他身后上演的惊涛骇浪。
惊涛骇浪微微平息,两者各怀心事地跟着往上走去。
石阶漫长,从未修炼过,也未尝有内力傍身的人来攀爬,均是吃力的。
但阿明这样一个小孩,却连呼吸都没怎么变,这加深了陵川眉间的褶皱。
来到山上,阿明终于没了方向。
看向芙蕖的眼底充满了渴望。
芙蕖心头忐忑,牵过阿明的手,带阿明去天烨阁。
忽略了阿明那强烈的眼神。
在一旁的陵川,心底疑虑更深。
今日已是陵越从剑阁中出来的第三日。
都是打听好了,才将阿明带来。
只是...
哪怕是匆匆打个照面,许多见得阿明的人,眼中都溢满了惊讶与不可思议。
那些目光被陵川看到,一一回敬了一番。
瞧陵川那样,所有的不可思议一瞬平息,当做什么都没看到,那就是个普通孩子。
来到天烨阁门前,芙蕖早已得到见面许可,也没通传。
只是暂时将阿明交给陵川,先行进去了。
不知为何,此刻阿明的心跳得飞快。
刚一牵上阿明的手,陵川就察觉了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