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歇业的青霄阁空旷宁静,在此住宿的帮工也已休憩。
账房里一盏橘黄色的油灯立于书案,墙壁上映衬出一道修长的影子,他脊背挺直,低眸飞快地拨动着一个木质精致的算盘,突地传来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隐匿于黑暗中的人对着书案前的人拱手跪地:“主子。有关……”
“别吵。”望尘手上的速度慢了下来,紧盯着一份账目,“一步算错,前功尽弃,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让姐姐生气了,我拿你是问。”
那人恭敬道:“是。”
黑暗中的人保持着跪地的姿势,直到望尘合上账簿,看向了他这边:“说吧,什么事。”
"皇宫的那位已经开始行动了。"
望尘吹灭了油灯,整个人都隐于黑暗之中:“这么快?既然决定出手想必就已经清楚了某些事的后果,提醒他避着点陆今安,那人就是愚忠。其他的就随他而去吧。”
“还有。”望尘手指轻敲桌面,“近段时间我很忙,别什么事都来汇报。要是青霄阁传出闹鬼,没人敢来用膳了怎么办。”
属下恭敬道:“是。”
望尘刚想抬手让人退下,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下一秒房门就被敲响了:“有人吗?”
是萧淮秋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疲倦,望尘一挥手,一道黑影便钻出了窗户。
“欸?没人?”门外的萧淮秋自我怀疑道,“我幻听了?怎么好像是望尘的声音。”
望尘安静地坐着,听着萧淮秋自言自语,却并不着急起身。
黑夜中,他嘴角微弯,勾起一抹坏笑,身体后倾,一右腿支左腿,木椅的三支脚悬空,晃动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又随手拿起一本书在空气中晃动,发出“唰唰”的声音,停顿几秒又继续,反复几次,还真把外面的人吓到了。
萧淮秋大叫一声:“卧槽卧槽卧槽!有鬼!”
望尘嗤笑一声,很是愉悦。也不知是不是萧淮秋耳力好听到了他的笑声,“啪”的一声重响,是手掌拍到门上的声音,萧淮秋轻“嘶”一声迅速收回手,声音已恢复冷静:“还挺痛。”
望尘不屑地摇了下头,坐了回去,心中腹诽:“这种人是怎么和姐姐做成朋友的。”
“啪啪啪”又是几道重重的拍门声,萧淮秋的声音传进屋内:“望尘,我知道是你,故意吓我是吧快出来。”
望尘悠闲的活动了下方才拨了半天的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开门时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就像是好不容易睡着后被人叫醒,身体的疲倦却又说不出一句骂人的话:“干嘛呀,怎么了?你怎么还没睡。”
萧淮秋看着他这个样子冷笑一声,一双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似要把望尘看穿:“少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没睡,看着我来了故意吓我是吧。白天对清然就这么乖,到了晚上她不在了原形毕露了?”
哟,还挺聪明,望尘抬眸看了萧淮秋一眼,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洋洋的:“你在说什么啊,我只不过是算账算累了,一不小心睡着了,要不是你过来把我吵醒,我还舒服地睡着呢。”
他声音委委屈屈的,眼里却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姐姐说让你照顾照顾我,你不愿意就算了,因为我也不需要,但你也不能空口无凭诬陷我吧,你这是在欺负我。”
萧淮秋的脸越来越黑,嘴角抽搐:“古代也有绿茶,还是个男绿茶。喂,我可不吃你这套,有本事,你就跟清然告状去,看她信谁。”
说完,他作势掏掏耳朵,转身走了。身子背过去的那一刹那,望尘就冲他翻了个白眼,嘀咕着:“一口一个‘清然’这么亲密,姐姐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半路上,萧淮秋回头:“哦,对了。你应该感谢我把你叫醒,毕竟睡觉还是床更舒服。快睡吧,不然明天就得消极怠工了。”
望尘冲他哼了一声,偏偏不依又进了账房,“咣”的一声关上了门。
……
次日,黎清然临近中午才来青霄阁,一见到她,望尘眼里的倦色一扫而空,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姐姐,你来了!”
“你熬夜了?”黎清然眉梢轻蹙,一眼就看到了望尘的黑眼圈,越走近看得越明显。
他身上的衣物还是昨日的,这让黎清然不得不怀疑他在账房里待了一夜。
望尘答道:“没有啊,我睡了很久呢。”
黎清然盯着他,并不相信。偏头去看书案,一本账簿摊开着整整齐齐摆放在正中央,一旁还搁着一支毛笔。
以摊开的账簿为分界线,两旁分别堆着高度不一的账簿,右上角还有一本歪着的书和一个算盘,算盘被书页包裹在内。
昨日她离开的时候,左边的账簿还比右边高出许多,一夜之间,就完全倾倒了过来。若说望尘是在休憩前的时间加上今日上午的时间整理出来的,黎清然可不相信。
她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了些责备:“这些东西是看不完的,以后不要这样了,自己的身体自己要负责任。”
前世,导师跟他们这些学员说过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做实验做到熬夜可以,但一定要顾念好身体,若为了一个实验把身体累倒了,那对实验的进度反而影响更大,到最后进度没拉快,身体还累出了毛病,那才叫得不偿失。
那时,黎清然就在想,花甲之年留着白胡子的导师肯定是年轻时为了做实验不吃不喝也不睡,等上了年纪毛病就出来了,不然也不会在路上走不了多久就扶着腰才能走。
许是后悔了,怕尚处于年轻状态的他们老了后检查出一堆毛病,才以过来人的身份一遍遍提醒他们要注意身体。
望尘走到黎清然身前,眼睛很亮,带着喜色道:“姐姐是在关心我吗?”
黎清然诧异地看他一眼,这少年的着重点怎么这么奇怪,但还是诚实地点了下头。
随后她就看到望尘眼里光更亮了,声音里的雀跃之色愈发浓重。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黎清然移开视线,不知怎的,脑中就突然蹦出了这个念头。
一见钟情,对她?黎清然有些信了,却丝毫开心不起来,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回到实验室里,继续日复一日地在失败中总结经验,这才是属于她的生活。望尘的喜欢不会有结果,她给不了他想要的回应。
“姐姐,我仔细看了,这几日的收益下降了许多。”望尘眸色认真,兴致盎然地说着,“我想还是那日的闹事给百姓们造成了影响。我们得把这个损失挽回才行。”
“你有什么想法?”黎清然点点头,表示同意
望尘弯起了嘴角,似乎就等着这个在她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青霄阁这么大,只做饮食未免可惜。姐姐,要不试着发展一些娱乐活动,像猜谜、竞赛、听书这些来吸引顾客,是否可行?”
黎清然垂眸思量这其中的利弊,须臾,也对这件事表达了看法:“可以,但具体该做什么,怎么做还需要规划。”
一个时辰后,有关青霄阁如何新建的事已基本有了行动计划,望尘叭叭说个不停,点子不少,句句在理没有废话。黎清然目光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姐姐。”望尘叫她,“说书时间定在辰初,至于本子最好是跌宕起伏大起大落,富有正气结局圆满的,这样前来用膳的人才能听得下去。”
的确,若是结局凄惨,听哭了一群人,那哪还能吃得下去,他们青霄阁最主要的还是以饮食为主。黎清然垂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望尘想得很周全,情绪处于大悲之时不愿吃食这点他都想到了。这让黎清然更是欣赏。
明明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却偏偏和这个世界的人一样又不一样,望尘很多思想观念都不是时代的人会有的。
就像他得知青霄阁有她的一份,看到她查账时的计算能力,却没有丝毫的惊讶——在这个对女子存在极端偏见的封建古代,他对她所拥有的文采没有任何疑问,欣然就接受了所有。
黎清神色深沉,试图用做实验时的严谨与耐心,一点点剖析这个正画着青霄阁结构草图的少年,让他的真实目的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她面前。
“啪”的一声,萧淮秋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可累死我了,让我歇歇。”
黎清然被他的这个大阵仗弄得不禁皱眉,望尘不悦地冲他道:“我和姐姐正忙着呢,你就不会动静小点?”
萧淮秋嘁了一声,掏掏耳朵,摇头晃脑道:“我就不,怎么着怎么着,你来打我呀。”
望尘:“你!”转头又委屈地转向黎清然:“姐姐,他欺负我。”
萧淮秋翻着眼皮,嘀咕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在场的两人都能听见:“死绿茶,你看看清然理不理你。”
可谁知,黎清然用一种很无奈的眼神看了这两个幼稚的人一眼:“萧淮秋,你确实很吵。”
萧淮秋登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般怔在原地:“你帮他说话?”
黎清然平静道:“我只是在说事实。”
萧淮秋没忍住骂了句脏话,见望尘一脸得意洋洋冲他做着鬼脸,只觉刺眼得很,越看越不顺眼。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望尘丝毫不惧,趁着机会再黎清然面前表现:“等着就等着,我问心无愧我不怕。姐姐,我们继续吧。”
工作狂的黎清然轻易就转移了注意力:“嗯,好。”
而萧淮秋只觉得一拳头砸在棉花上,格外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