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自己揭了盖头、早点睡觉吧。”
“谢谢当家的关心,可是于礼,还是该您来掀盖头,表示您认可了这婚事,也吉利。”
什么认可不认可,还不是阿娘催命符般、催得紧吗?
……也罢,若是自己坚持不掀,恐怕这大字不识、笃信传统礼法的农村姑娘要一生感到不安的,总是不太好了。
自己总要像母亲对阿娘那样、教她念书识字,到时关于科学道理,再慢慢与她开蒙就好。
她走到小泽面前,自己身体的阴影遮盖了烛火光,黑压压罩在小泽头上——那么近,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绸布,揭开来、就要面见她的新妇的实感愈发强烈。
三千背起手,因莫名的紧张感到脸热窘迫,额头渗出凉汗,恨不得立时逃避这尴尬局面。
母亲在新婚夜,是怎么对阿娘说的关照话来着?可那么肉麻沉重的承诺,自己绝对说不出口。况且这新妇比自己大了一岁,是自己的长辈才对呢……三千猛地吸气,意欲抑制自己疯长了野草般的杂乱思绪。
小泽似乎卑从于长久的沉默,头微微低下去说:“我、我生得实在不怎么漂亮,比起您、长相太寒碜了,您别太嫌弃。”
“我没那意思,只是,环大娘没有给我看你的照片,我刚刚在想象而已。”三千声音硬邦邦地安慰说。
“……对不住。近来农忙,我天天下地去,娘家人听说要花钱去镇里照什么照片,还得耽误我一整天的劳作……怎么也不愿放我走的。不过您揭开来就能看到了,不碍事。”
这可怜的姑娘。三千低眼瞥见她小手上未褪的几道刀痕,似是干活时镰刀误伤的,不由得更生心怜。
“你进到这家来,至少日子安稳,不必受那劳役的苦了。”
“嗯,太谢谢您了。”
三千终于发出了件像样的承诺,也收到相应的回答,仿佛看见自己将一女子救出了苦海滔天巨浪的英勇行为,虽初心并不算如此良善柔软,也实在感到心满意足。
随着呼出一口气的松弛感,她僵住的两手也顺利抬上来,中指与食指夹起红绸布的两边,手指的白皙与绸布的鲜红相映生辉,这是古来新婚夜应当有的美丽色彩。
刚屏息凝神地掀起一小半,小泽在这时低了头,本露出了绸布底端的小下巴又遮掩于深红的黑暗里,隐隐可见灰色侧发的尾端,随她头的动作轻颤。
“小泽、你……”三千以为她故意调皮,失笑出声后才反应过来,她是因羞涩和不自信才会有此举动的,兀地、却由方才轻唤而想起一件事,速速问道,“你的名字是……怎么取的?什么典故?”
“没什么典故?按照传统意象,长女为风,二女为火,三女唤作泽,村里很多这样取名的。”
“哦,有所耳闻。那就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名字了,你若愿意,往后与我查辞书,再给你挑一个符合的。”三千学着母亲的口吻说——知道她没正经名字,毋宁说还有些惊喜,难道……
见小泽的头又在盖头下轻点,听闻她甜声答应,不禁心间涌起梦幻,将那红盖头全掀向后面,只见:
看不清脸的矮小新妇面前、嘭的一声炸开了大团红紫色烟雾!很快从烟雾中现出一只高大健壮、身材曼妙的长牙大鬼,祂灰眸点了炽烈的鬼火,亮晶晶的,红唇娇艳、喜色盈盈。
大鬼嘻笑一声,从床铺上一个轻快的弹跃向三千扑来,抱了祂满怀……倒不如说,是将三千还不够高的身体全圈进了自己怀里。
大鬼拥着祂跳舞般转了几个圈,直到完全停下也不松开那怀抱:“三千,欢迎你回来!辛苦了,你又长大不少了。”
三千迷糊地抬眼,看见,场景中忽而出现身姿魁丽、满带异香、死气沉沉的蔷骸鬼王,转眼,看见咧嘴笑的沙罗,看见、小小一只正恭敬微笑的早花,看见长大了些的小孩儿阎姬、张开细臂笑吟吟地扑了上来……祂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
如果能够重来、如果能够重来……
这是云三千念叨一生、却无法实现的,时光倒流的心愿吧。
众神鬼贺喜般的围绕中,三千伸手攀上荼荼宽厚的肩背,在荼荼足够丰软温馨、且强壮到令自己无比安心的胸怀中,埋入自己身为云三千的最后一次泪水。
这是幸福的热泪:“荼荼……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