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灯火阑珊,原先有些昏黑的道路此刻都坠满繁星。众人皆换新衣,饰新妆。
两旁的摊铺已摆放造型精美的彩灯,地上霞与天边星相映,轻柔地诉说思念与喜悦。
岱渊似是无意地将匡愚二人向里推,隔开她们与众人。虽悄悄,但在二人眼里此行为太过明显。二人看去,岱渊又立刻撇开视线盯着周围的彩灯,双眸闪动甚于天星。
于是匡愚开口:“你要作甚?”
“……”我一时有些气滞。
连带着云恕和岱渊两人,面上也滑过语噎。
岱渊没回话,扭头看向二人,云恕蹙起的眉迅速舒展,嘴角快速上扬,一副开心的模样。
“怪。”岱渊道。
听罢,云恕立马恢复原有表情,似乎还能察觉到她松了口气。这时岱渊才微微点头:“这才对嘛,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匡愚拉起岱渊的袖子推她到我身边,叮嘱:“安心待着,不要总想着往外挤。云恕都被你挤得没地方去。”
云恕开口:“这倒没有。反而是你进退两难,非要护着我们几人。”
匡愚扫了她一眼:“你倒嘴犟。”
“彼此彼此。”云恕直言。
我也没管她们几人,继续向前走,才走不过几步,手臂上就覆上一人,我弯眸浅笑:“怎么了,争不过匡愚?”
“您还说呐!”岱渊看了一眼走在身后的二人,“我瞧着云恕也并非冷冰冰的人,怎么偏和匡愚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随后忙不迭地点头,“双拳难敌四手,一片苦心错付。我还是愿意陪着小姐。”
我笑道:“也不算错付,她二人心知肚明。”
“那为何这般?”岱渊道,“她二人皱眉我可是瞧得真真的。”
“她二人是侍卫,不似你能常伴身旁。陪着阿姐外出,也是以护卫和办事为主。”我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道,“阿姐并非像我这般悠闲自在。”
“是么?”岱渊问。我点头:“阿姐的侍卫都是这个性子。”
“好在我发现了,能护着二人。”岱渊严肃起来,点点头很是郑重。
我回眸看向二人淡然的表情,到底谁才是被保护起来的人。我摇了摇头笑道:“她们会照顾好自己的,但凡能照应之处,她们始终愿意迁就我们。”
岱渊揽着我笑道:“因为小姐也很关心她们呐。我也很关心呢。”
“我知道。”我揉了揉她的脸又笑道,“待会儿不必拘束,她二人心软,你只管随性些,她们自是能做到两全其美。”
岱渊点点头,靠在我耳边低声道:“其实匡愚能陪着我去,我很是惊讶呢。她看着远比云恕更不喜人群。”
“既然知晓,那你也要随着二人的性子不必强求。她们只是在乎所以愿意迁就。”我开口道,“彩灯展离宴席较远,稍后你们坐马车去。”
岱渊笑着点点头:“我还想着和小姐请示呢。您真是洞察人心。”
这话入水落心间泛起涟漪,让我有片刻愣神,我笑道:“就属你嘴甜。”
谈话间我几人已至宴席,设于高山楼阁。贾哲正笑眼弯弯站在楼前与往来之人庆贺。不知所言何话,众人皆笑。
我看向略走与身后的陆玄,发现他仍捧着那瓷瓶,不觉失笑:“怎么不放马车里?”
陆玄听到我的问话,立马抬头看来,语气上扬,哀愁四散:“下官怕摔着。”他这般模样让我顿生错觉,似乎他一直在等我问话。
“待会被当成礼品送出,你可是要伤心好一阵。”我笑道。他面色瞬白,我又笑道,“不过现下也来不及了。宴会就要开始。”
我提速走向贾哲,他正转身看来,惊喜道:“下官正想着派人去接大人。此刻马车应已至官府。”
“官府行事稳妥,只是我喜与此宴便先行一步。”我开口道,“略备薄礼,还望添些喜气。”
匡愚二人走上前放下礼品。我笑道:“也不知雅俗如何,只望不与此宴相抵。”
贾哲连连道:“大人,实在使不得。下官以何缘由能得您的贵礼,使不得,使不得。”
贾哲看向身后来的马车,眼神一亮:“您的马车到了,下官让侍卫替您把礼放上去。”
“陆玄。”我看他愣神,笑道,“你先放下手中瓷来帮我。”
陆玄呆呆地点了点头,将瓷瓶放上马车,身子微顿又捧下另一瓷瓶,转身茫然地盯着我,但还是走到了我身边。
我看着贾哲笑道:“贾大人美意我心领了,但此番前来幸得贾大人相助,为表感谢,还望笑纳。”
话落,陆玄将瓷器递给侍卫,亦是美言。
“您先前依习俗赠予新衣绢帛,下官已是含愧而收。如今能邀您赴宴实在难得,又如何能收?”贾哲依旧躬身婉拒。
“此乃《道德经》残卷,偶得多余善本,闻大人精研老庄之学,权作切磋之资。”我笑道,命侍卫将酒坛抬入府中,“今分霞宴饮流霞酿,此酒乃家中旧藏,恰合今日之兴,还望贾大人莫再婉辞。按旧例,宴后佳酿当分赠同席,以全‘酒德’。”
陆玄含笑开口:“插花乃古之雅事。此磁州窑白釉梅瓶,虽非名窑,然形制端正,权作节敬。大人既精鉴古,不妨暂存尊斋,待异日雅集,再共品评。”
贾哲行礼抬眸看着我,笑道:“今日之宴,酒债易偿,诗债难抵。下官斗胆,若今得大人即席挥毫,录此良辰,胜却明珠百斛。”
他手捧册子递来:“此番雅集,当效兰亭故事辑录成册。然无大人诗句,如画龙未点睛。倘蒙赐稿,愿为手抄,传示同好。”
我接下册子点头轻笑。
贾哲又看向陆玄:“素来只道‘诗堪入画’,今日方知‘器亦可入诗’。若蒙陆大人赐句,当与瓷共藏,永志今夕之雅。"
陆玄颇显紧张,但深吸一口气后依旧持礼含笑开口:“承蒙青眼,岂能不从?待下官斟酌词句,宴后必当奉上拙作。"
贾哲笑意满面,纵使克制仍是透着激动,侧身让道,弯眸浅笑:“大人您请。”
我笑道:”贾大人客气了。”遂抬步入府。
陆玄快步跟在我身后,犹豫后还是开口,庆幸中又暗含一丝委屈:“下官以为您会送出我的瓷器。”
我回眸。陆玄睁大双眼,吓得不轻,连连道:“下、下官口误,并未有意为之。”
我抬手制止,又笑道:“那是你的瓷器,我为何要送?”
“下官晓得了。”陆玄立刻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您何时让人备下这些礼品,今日您几乎不得闲。”
我笑道:“是你心不在焉。”
走到正宴,正遇礼部官员,他们行礼再次道贺后又开口:“刑部官员匆匆,下官原以为您已离开湖东。”
我问道:“他们可让你几人带话?”
“不曾。”礼部官员道,“只是神色匆忙,口中又提及您与京城,所以下官误认。”
“听闻贾大人所言,诗会已纳入礼部规制?”我问。
“是,于元定二十年,依赵大人提奏。”礼部官员道,“刑部官员道明日回京,但下官还需在湖东考察几日,以全学院之制,恕下官不能与其返京。”
我点头:“无?,刑部有要事在身,你们依原有行程进行即可。湖东德文兴盛,需花时日。”
钟声轻响,道道糕点随佳酿入府,飘香四溢。此宴由贾哲主持,他庆声致辞,喜而祝贺。
贾哲欣然举杯,朗声贺道:"今日霞光流彩,天赐佳酿,愿诸君共饮此杯,分霞纳福,长乐未央!"
宴会过半仍不见谢望。我想起她抱着画纸匆忙回到店铺的身影,不由得摇头叹了叹,许是太过投入,忘了此宴。
我看向岱渊,岱渊在府中与清泠学酒,如今略喝几盏亦不会醉。匡愚二人浅饮一杯遂止,倒是较为喜爱那经纬糕,颇显喜悦之情。
我抬眸看向陆玄,他正喝得开心,双颊染喜。虽说此酒非烈酒,但瞧着陆玄这副模样,再喝下去少不得失了礼数。
我正要让侍卫去提醒他,他不知怎地忽地抬头看我,眼睛眨啊眨,思考良久后手拿酒杯径直朝我走来。我弯眸浅笑,倒低估了他的酒量,兴许是能饮酒?
下一刻,他走到我面前,举杯行礼,很是高兴:“下官能得大人青睐乃累世之福。大人恩德下官无以为报,谨以薄酒为敬,恭祝大人鹏程万里,福泽绵长。”
我看着陆玄很是欣慰,点头含笑。他喝完后静立我面前不动,我笑道:“你酒量如何?”
陆玄道:“不知,下官从未饮酒。”
我扭头看向岱渊,此时她有些累了,靠在匡愚身上絮絮叨叨。我收回视线笑道:“方才饮了几杯?”
“下官忘了。”陆玄想了想,“官员前来道贺,下官便多喝了几杯。”
“那你酒量尚可。”我点头肯定,“不过今日莫要多饮,宴后你还要作词再贺,不能拂了贾哲美意。”
陆玄点点头:“那大人呢?大人饮酒了吗?”
“嗯。”我笑道,“宴会雅俗我岂能不顾。”
陆玄开口好像说了什么,但我没注意,因我余光看到谢望出现在不远处,正四处张望。
“大人!”她看到我,神情大喜,快速朝我走来。
岱渊显然也看到了她,立马直起身子撒开匡愚的手臂,就要朝她走去,被云恕伸手拦住,二人拌嘴片刻,岱渊被气得不轻,只得无奈坐下,盯着我双眸闪动。
正要抬脚走去,忽地反应过来陆玄还在面前,于是我叮嘱道:“不必再饮酒,你还有正事要处理。”
陆玄笑着点头:“下官晓得了。下官等您回来。”
我走出两步又停下,转身看他清亮的眼睛亦笑道:“待会儿让侍卫送你回官府。不必等我。”
谢望走到我面前行礼有些羞愧:“还望大人海涵,作画太过入迷险些忘了参宴。”
“无?。”我看向她手染墨色,笑道,“现下正热闹。如此辛劳我倒有些过意不去。”
“大人这话错了。”谢望笑道,“我能作为此次绘画之人,能为您作画的机会可是得之不易呢。”
我笑道:“你们亦较艺?”
谢望反应过来后抿唇笑道:“嗯嗯,织霞节的前两月会进行绘画大赛,选出今年能为节日作画之人。一共五位,首名方可为官府作画,记录宴会等大事。其余四位画作属街景、习俗等。”
我感叹:“望儿真是文才兼备。今日有劳了。”
谢望笑道:“画作都已备妥,宴席结束后,您可派侍卫至店里拿画。明日您早早启程,望大人一路顺风。”
这时岱渊几人才走到我面前,岱渊面色因饮酒略显红润,看向我立马开口状告:“您评评理,云恕非拦着我不让我靠近您。”
匡愚正要开口。岱渊又道:“匡愚也是。”
“因为大人有要事要谈。”匡愚无奈地扶着她,“我拦着你是为了不麻烦大人。”
“好吧。”岱渊点点头,稍显困意,靠在了云恕肩上,喃喃道,“我们还要去看彩灯呢。”
谢望摇头笑道:“宴会结束后才有彩灯展,共持续两个时辰,可先扶岱渊回去歇息,时间还来得及。”
“让云恕带她回去。”我笑叹,“匡愚你待会随我去瓷器店。”
“是。”二人点点头。
谢望饮酒吃糕后感叹道:“今日能见到大人,与大人同游又赴宴,如此想来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能见到望儿这般有才之人,我亦觉有福。”我摸着她的头笑道,“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
谢望盯着我许久,眼眶泛起泪花,还是点了点头,幸福地笑了起来。
宴会后,我到了瓷器店,吴湛正拿着器具在聚精会神地雕刻。我仔细观察,等她雕完手中图案时才开口:“久等了,我来取瓷。”
听到声音,她立马抬头,激动道:“您怎么来了?!还以为是明日直接装瓷离开。”
走到瓷瓶面前,看到上面的图案我有些惊讶,笑道:“怎么还为我制瓷?”
“我能给您的不多,只能以此给您留个纪念。才疏学浅,还望大人不慊弃。”
“明日日出我才离开。”我心间流淌暖意,柔声道,“今夜安心雕刻。”
“大人放心,将要雕刻完毕。”她笑道,“绝不耽误您明日行程。不过您怎的现在来取瓷,何不等着明日拿后离开。夜晚放在外边倒让人担心。”
“河边离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