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了,不叫别人了,我叫医生过来趟。”霍惊云一边电光石火的穿衣,一边想辙。
俞栎暴起,接着“嘶——”了一声,虎视眈眈又有气无力:“你、敢。”
路上,霍惊云足足打了十多个电话问他还疼不疼,哪里有不舒服,最后居然力排他议地叫了医生过去,叫俞栎好一顿打发。
俞栎虽然嘴硬说没任何不舒服,到了晚上就有点发烧。等实在撑不住,才偷偷从药箱翻
出布洛芬吃了一片。总算找到个稍不疼的姿势趴在床上熬了一宿,他才痛彻心扉地领悟到究竟招惹了个什么天赋异禀的要命玩意儿,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那玩意居然打一遍电话叫嚣一次:“放心,我明天就回来了!”催命符似的嚷得他脑仁疼,他都不想活了。
更可怕是,人生还长着呢!
想到这里,嘴角又情不自禁上扬起来。
下午才有课,俞栎赖在床上刷了会儿手机,想着系里下课后他亲自去接霍惊云。这时,邮箱提示来了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显示是“吉卜赛Jason”。
他心里跃动着欣喜,已经近半月没和他深入交流,只偶尔收到母亲的照片,对这封邮件他还是很期待的。
依旧是一贯的开头:
My son:
How you doin?
看到这里,俞栎的嘴角不自禁地翘了起来。
这是借用了《老友记》里乐天派的乔伊的口头禅,每每这时,俩人总会发表一通泡妞感想,虽然一个gay一个心有所属,是最用不上这招的俩人,所以最后的结果永远是哈哈大笑。
后面是用汉语写的。Jason是斯坦福的汉学家,习惯跟懂汉语的人用汉字交流。大概意思是他母亲最近不知道怎么了,非要吵着见他。疗养院这边医生经多次会诊判断,俞心梅已经初步具备出院的条件。信中Jason并没让俞栎回美国跟阔别多年的母亲团聚,而是以“她也想回故乡看看”为由,来减轻俞栎的负罪感。
俞栎的心如擂战鼓。之前阴差阳错撞见生父,根本没给自己缓冲的时间和空间,而这次,是真要身心接驳25年藕断丝连的情感了。
再往下看,发现俩人从美国出发的时间就在一个月后。
这消息差点让俞栎蹦起来。他既期待又害怕,怕自己做不好,怕母亲伤心,时隔多年,他完全不知道身为人子要做什么,怎么做。
他赶忙起身换好衣服,打了个车去公大,途中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霍惊云。
等了几分钟霍惊云才回复道:“别担心,有我呢,保证婆婆来了再也不想走。她要是愿意,留在国内,我给她找最好的疗养院。”
俞栎回道:“她心气高,完全没想过养儿防老,大概只是想见我了。”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你只负责白白胖胖高高兴兴,多简单。”
俞栎手指一顿,恍然大悟。自己不也只是想抱抱自己的母亲,陪着她吃饭、散步、聊天而已吗?
那头,霍惊云可着了弥天大急:“不行我得先通知我妈。摆几桌酒席好?都不好都不好,得先问问我婆婆想不想跟一大家子吃饭。她喜欢吃啥?Jason爱喝什么酒,我叫老头提前准备准备。唉,你说我要不要去上个女婿培训班啥的?是该学学怎么让丈母娘,不,让我婆婆一看就喜欢,她高兴了,说不定马上同意咱们办婚礼,要说起婚礼,千万不能将就……”
“……”俞栎任他一个接一个的做白日梦,自己则单手扶额胡乱答应,表示很伤耳朵。等霍惊云终于要进去继续审讯,自己马上下车时,他才得以见缝插针问了唯一一句有用的:
“晚上几点回来?”
霍惊云回复了个奋斗表情包,跟着一串话:“碰着个麻烦事儿,明天指定能回。……两天不见,你不会吃不下小云云了吧?”后面是个冷汗表情包。
他这么一问,俞栎浑身一抖,菊花一颤,脸“唰”地红成了灯笼。
“老师你发烧么,脸咋这么红?”一个戴着大框眼睛的学生见了他,关切地问。
“可能……吧。”俞栎摸着自己发烫的脸,无奈摇了摇头,对这不分场合随时随地发情的泰迪精腹诽颇多。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按耐不住想霍惊云,想他含着深深笑意的眼睛全程着迷地看着自己,想到那如抛云端令灵魂都战粟的食髓滋味。
人间烟火。
顶着星星出差回来的霍惊云并没有回家,径直去了全市最高端的一家私立医院,来看望一个叫阮玉琴的老人。
“喂,路上死堵,别等了,你先进去吧。”说完,霍惊云挂了尹建电话。他这次是打车来的,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好不容易敲开罪犯的铁嘴钢牙,马明亮又在监狱里自残了;买了清早机票中午还没飞,只好改成6个小时的高铁,好不容易赶上高铁回了墉城打了个车,市里又堵成了一锅粘粥。
到了医院门口刚好看见有人出病房楼往大门口走来,正是尹建那小子。
他正要下车,这时,杨泽来了微信:今晚你们太辛苦,别往这赶了,快回家休息吧。
等他回完微信下车时,发现有人来接尹建——小伙子倍儿精神,深邃的眼睛、宽阔的额头,黑而卷曲的短发,相当标志。男人下车,转到副驾给他开门,还颇为暧昧地拍了拍他肩膀,尹建显然很是受用,笑着回拍了俊男,坐进了副驾里面。
这小子不是对他的游戏姬以身相许了么,深更半夜两个孤寡男人是怎么回事?霍惊云越来越不解,路灯下那张长得很开的俊脸似曾相识,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使劲捏了捏眉心,怀疑自己是不是累出了幻觉。
病房里,杨泽双手支额枯坐床边,见霍惊云来了,立马起身。霍惊云走到床边握住了病人的手。曾经的艰辛和如今的重病磨蚀了她姣好的容颜,氧气罩几乎将她瘦削的脸全罩住,搭着被子的小小身躯蜷缩在床中央宛如一叶扁舟,一双粗粝的手显得格外粗大。
“没开车吧?你这疲劳状态叫谁都不放心。”两天没合眼的杨泽眼窝深陷,面色蜡黄,身形有些佝偻,声音低哑。
“没,放心。”
“阮姨怎么样了?”
杨泽抬起失神的眼睛,声音沙哑道:“医生说……今晚的事儿。你刚出差回来就来看她,她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
霍惊云来到床边,握住杨母的手坐到旁边凳子上:“她知道。有你这样的儿子,她这辈子一定很知足。”
杨泽无声地点点头,他垂头的时候,霍惊云发现,比自己大两岁的同学,两鬓已然有了白发。
杨泽父母是普通工人,父亲撇下他娘俩跟一个厂子的女人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当时霍惊云经常离家出走,有几次就是在杨泽家里混吃混喝,他一来避难,阮玉琴就做自己最拿手的韭菜盒子,杨泽负责偷偷给霍惊雷报信儿。没过多久,救火队长就以蹭饭的名义来赎他了。
阮玉琴很喜欢这对双胞胎兄弟,大的很文气小的一身刺,比儿子小两岁却比他高半个头,让阮玉琴好生羡慕。他们知书懂礼,她为儿子交了这么好的朋友而高兴。
为了供儿子上大学,她累垮了身体。等儿子当了警察,第一次带她体检,就查出了胃癌。
十几年来,治好了复发,复发了再治,反反复复,阮玉琴瘦得不成样子,拖累得儿子也没成家。可她知道,那个为了这对双胞胎兄弟经常来家里玩儿的姑娘,儿子一直很喜欢。
“连夜审讯又开了半天车,明天还得值班,赶紧回去吧。我的班……完了回去补。”杨泽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他天生有一股沉着的力量,天大的事儿都能抓住重点和关键,他们队里人力早就捉襟见肘,这些年自己请了不少假,都是从队友们少得可怜的睡眠里挤出来的,这份感情,他记得牢牢的。
“把这话收回去,”霍惊云眼眶有点红:“只许别人该你的,不兴你该别人的是吧?你老家远,假批了五天。”他想到高三那年,哥哥如愿以偿去了燕京大学,而比他分数还高的杨泽,为了早点挣钱毅然将志愿改成了省公大,而这些年警队上下最苦的差事他都冲在前头,就是为了自己照顾母亲时少些亏欠。
“我跟哥都觉得,阮姨做的饭最好吃。”霍惊云看着神情安详的阮玉琴,心里酸楚得很。
两人促膝聊了半个钟头,回顾了某人少年时作的一手好死,某人贡献的手抄作业叫老师识破被连累罚站,不知不觉聊起了当时的班花孟嘉欣。阮玉琴一走,杨泽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知道他们之间这段往事又挂怀的人,也就只剩个霍惊云。
“我还记得有一回为了保住你的奖学金,外语老师把她手板打了。”霍惊云说。
杨泽掀起低垂的眼睑,若有所思,又淡淡笑着说:“她看着性格强悍,其实还挺会替人着想的。”
“不考虑跟她?”
杨泽平静的脸上陷入无限遐思,许久,才从动容中抽身,自嘲苦笑:“我跟她,就只能这样了。”
正说着,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