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希腊人有句谚语吗?”尤比在阴影中被奴隶服侍着穿戴。“这下雪不多,若许久不见一人,便称他像雪一般罕见。”
亚科夫将窗帘愤愤理好。“你还敢偷瞧外面?”血奴训斥他。“不怕眼睛被太阳灼瞎了?”
“我又没有站在窗户前面!”尤比不服气地扭回头去。他挪动脚步,走到一面大镜子前,又有新的奴隶端着灯烛为他照亮周身,装点饰物。
亚科夫不知道这镜子是何时添置的,皱着眉也凑过去,打量那磨制工艺与镶边花纹。他刚想开口唠叨两句,“这从威尼斯运来。”尤比抢在他前面堵他的嘴。“是舒梅尔的熟人送给我的,当是还前些年的人情。”
“什么人情?”
“威尼斯人的总督来时,把人带回威尼斯的人情。”尤比歪着头,让娜娅在他的发带中央钉上一颗带羽毛的宝石吊坠。“我将监狱中的玻璃商人都想法子救走了。”
亚科夫隐约想起是有这么回事。“那值这样好的一面镜子吗?”他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端详脸上每一道细小的皱纹。
“我救了他们的性命。”尤比也在镜中望着他。“这点酬谢相比之下又算什么?”
亚科夫被这话惹得皱起眉头。他想起昨夜被尤比甩痛的地方,本以为那大概是出了血,留了伤疤——不过他在镜中细细端详,额角上一丝痕迹也没有——看来尤比昨晚打他的力气远没大到留伤。血奴只无奈地瞧见脖子上杂乱分布的吮咬痕迹。
这时,他的侍从达乌德正从通向会客厅的楼梯上来。男孩瞧瞧他的长官,又瞧瞧院落的主人,颇不自在地在漆黑凌乱的房间中拘束地行礼。“那撒拉逊人有事寻您,尤比乌斯大人。”
“是什么事?”尤比随意地理自己的袍子。
“他想叫您找人送他到最近的清真寺去。”
“他不打算再留宿几天?”尤比终于转过头来。“为什么?”
“…他说这的饮食不合戒律。”达乌德撇了撇嘴。
尤比与亚科夫面面相觑,默契地一同将视线投向另边长廊的舒梅尔——他正被努克搀扶着走过拐角。“抱歉,我们这的厨房里没有阿訇。”舒梅尔的语气却没有歉意。“趁早离开也是好事,别饿坏了肚子。这句就别给他翻译了。”
亚科夫被犹太人刻薄的话惹得发笑。镜前的尤比也笑了。“别对客人这么无礼。”他说。“亚科夫,你去骑士团前帮我送他一程吧。”
“他还想要回他的水罗盘。”达乌德凑到亚科夫身边。“大人…等这人走了,”孩子小心翼翼地问话。“我能请两天假吗?”
亚科夫遣了奴隶取罗盘,板起脸来。“你请假做什么?”
“我…我想去市场买点心。”达乌德贼溜溜地转眼睛。
亚科夫知道他的侍从正在撒谎。这小子从下了船起,浑身便散着浓烈香气——他大概是想趁价高将偷囤的香料倒卖出去挣钱。“等客人到了清真寺你再去。”不过亚科夫仁慈地开口。“明天天黑前必须回来。”
“您太好了,大人!”达乌德欢呼雀跃地在胸口点了十字。“您真是大圣人!”
亚科夫上了马,看见他们的客人阿札德在门前向他行礼——这□□很快记住了尤比的名字。“尊贵的尤比乌斯大人…”他的脚步追到亚科夫马下。“他白日不能见人吗?”
“他得一种会叫人眼睛血红,头发花白的病。”亚科夫满不在乎地胡诌。“他一家族的人都得这种病,程度有轻重。他算轻患,但也不能见太阳。”
“哦!我听说过这种病。”阿札德却危言耸听道。“在撒哈拉南边,有些愚昧的村庄坚信进食这种病人的血肉就能长生不老,病人的尸体能卖上千万黄金。”
他们身后的达乌德本困得打呵欠,听见这个吓得直吸冷气。“…这太可怕了!”
“您觉得可怕吗?”阿札德却故意做出副惊讶模样。“您不知道您的法兰克人长官也吃人肉喝人血吗?”
“…我没有法兰克人长官。”达乌德的眼神瞥向亚科夫的背影。
“我不是法兰克人。”亚科夫冷笑一声,言词锋利地反驳。“你们撒拉逊人觉得金发碧眼的都是法兰克人,把一百年前攻城的十字军吃人的罪行到处乱安在别人头上。”
“可你们也管东方所有的人叫撒拉逊人。”阿札德不甘人后。“我是波斯人,和阿拉伯人、埃及人与突厥人不一样。”
“大人们,可别吵了!”达乌德可怜兮兮地拽他们俩的马鞍和袖子。“非要在街上打起来不成?”
可亚科夫笑了,阿札德也笑了。“要是人人都把心中事全盘托出,世间争端便少了无数!”波斯诗人用种异国小调唱起歌来。“骑士的嘴里说流利的阿拉伯语,□□自然能明白他的意图!”
一行人聊着有的没的沿着金角湾边的城墙前行,没过一会就到叙利亚商人聚集的地方。刚瞧见清真寺的一个角,达乌德就忙不迭跑掉了——亚科夫懒得拦他。他带着阿札德走出城门,面朝金角湾。
君士坦丁堡的□□聚集区又小又密。清真寺不大,但在拥挤的棚屋间依旧显得华美辉煌。他们拥有一个自己的码头,远没意大利人的便捷繁华。叙利亚商人在那来来往往,吆喝着倒卖椰枣与甜杏仁。他们停在离清真寺有段距离的路上,阿札德向亚科夫行了一礼。
“真主保佑你。”他说。
“真主保佑你。”亚科夫回复他。
阿札德又唱了几句祝福的话,背起行囊向寺内去——他却被那的□□拦住了。亚科夫冷眼瞧着,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话。
“你是哪的人?”守清真寺的人问。
“我从伊斯法罕来。”阿札德向他行礼。“来这朝圣。”
那□□打量着他身上粗糙的羊毛衣,竟露出张不甚信任的神情。“你做净礼时,先洗脸、先洗手、还是先洗脚?”他瞪着眼睛问。
阿札德也瞪着涂着炭黑眼线的眼睛瞧着对面。“我先洗净我的头与耳。”他在一副大胡子下开口。“耳清目明方能与神对话。”
“你错了!”守门人却好似揪住了他的把柄,蹬腿踩地。“应先洗净手,否则如何用手洗净其他的污秽!”
二人就此荒谬的问题吵闹不休,争执不下。亚科夫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会这些□□的事。他轻轻夹了马镫,叫马进了城门,向圣殿骑士团分部去——这两日没有侍从,许多杂活要他亲自做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