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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番外:纤纤(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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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可怜的利益和面子,真的比自己的良心和底线更重要吗?”

办公室再次陷入可怕的沉默中。李老师的一番话,仿佛在大家的心中投入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将长久裹在上面的那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炸得粉碎;又如一面明亮而无情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们内心曾经的丑陋与狭隘,让他们无处遁形,只能赤裸裸地面对自己灵魂深处的不堪;更仿佛是一把锐利的手术刀,精准而毫不留情地剖析着他们的自私与短视。每个人的心都在这无情的映照与解剖下颤栗着,痛悔着,觉醒着。而门外的纤纤,则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毫不留情地扎进她的心灵深处。不,不对,其实之前那些老师的话,已经如无数的钉子,把她的心扎得遍体鳞伤了,而李老师的话,更像是往那些伤口上撒上一把又一把的盐,让她痛彻心扉。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像语文组的老师那样痛定思痛,对自己进行彻底反思,甚至不敢面对自己良心上一次又一次的阵痛,而只能一次次逃避。于是,她从窗帘后面钻出来,下意识地拍拍身上的灰尘和蛛网,然后顺着语文组正对着的那道窄窄的小楼梯,一步步向四楼走去。

四楼,是北楼的顶层。这里已经没有多少间老师的办公室了,只有三间高一的教室和几间会议室、保健室、器材室之类的“功能室”。纤纤沿着走廊,无意识地踱着步,自己也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仿佛这就是一道必要的程序,她非走完一趟不可。她的脑子里,还乱糟糟地充斥着各种思想,它们互相排挤着,冲撞着,让她那因失眠而疲惫不堪的头脑更加头痛欲裂。而在种种纷繁的思绪中,有三点却始终清晰地印在脑海里——章玉曾经有一双浩瀚的、深邃的、明亮的、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的眼睛,体育组的老师说的;章玉是个天才,无论知识能力还是教学水平,都有着让人只能仰视的高度,语文组的老师说的;章玉和柳笛非但没有相互勾结和利用,彼此间反而有一种知己般相知相惜的情感,数学组的老师说的。纤纤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她一直迫切地希望找一些对章玉不利的蛛丝马迹,结果找来找去,收集到的却都是为章玉洗白的言辞和证据。难道章玉真像他们说得那般好吗?自己和爸爸,真的完全做错了吗?不!最起码,章玉就不应该打人。不管她用怎样的言辞谩骂他,作为老师就是不应该和学生动手,这是铁一般的纪律,是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另外,如果不是这场意外的车祸,不是章玉突然的死亡,这些老师依然不能用另一种眼光去看他和柳笛,即使他辞职离开一中,也依然会津津乐道地对他品头论足,甚至如果不是参加了一场葬礼,他们也不会转变得这样迅速而果断……

对!葬礼!纤纤猛然停住了脚步,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眼珠都快从里面脱落出来了。她怎么忘了,自己来北楼的最初目的,并非收集对章玉不利的言论,而是要探寻人们对她态度骤然转变的根源。而此刻,这缘由愈发清晰地指向了那场精心筹谋的葬礼,指向了葬礼的策划者——高校长。

没错,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是他,挂出了章玉那张俊朗的遗像,并请专人替章玉的遗体悉心整容与化妆,使老师们得以目睹失明前章玉的模样,尤其是看到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从而在巨大的反差之下引发强烈的震撼与同情;是他,在灵堂上张贴出章玉的画作,摆放上章玉的吉他,并动情地讲述了章玉的种种往昔,让人们知晓一个拥有惊世才华与能力的青年,是如何在命运的蹂躏下,无奈成为一所小镇高中的代课教师,却于绝境之中依然缔造了奇迹,让人们不得不钦佩和惊叹,并在钦佩和惊叹中不得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且,他一定还讲了其他一些话语,一些关于章玉和柳笛的,甚至是关乎纤纤和她父亲的,关于那些桃色绯闻和整个事件始末的言辞。从那些老师的只言片语之中,纤纤能够很容易地推断出这一点。正是他的种种言语和举措,唤醒了那些津津有味吃瓜看热闹的,热衷于蜚短流长的,明哲保身的,乃至被嫉妒冲昏头脑的老师心底的那份良知,让他们为过去行为内疚、自责,并有勇气挺身而出为章玉发声。更重要的是,他把那场车祸,把章玉死亡的消息隐瞒了整整两天,瞒得滴水不漏,让她和爸爸措手不及,一点准备都没有。

如今,纤纤已经很明显地看出来,高校长所做的一切,目的只有一个——为章玉正名。而之所以隐瞒了整整两天,就是怕纤纤的父亲去阻挠和破坏。身为校长,他太熟悉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的小把戏,也太了解老师们那些七七八八的小心思了。所以,他精心策划的这一切,最终取得了惊人而“理想”的效果。可是,他这样做,就等于狠狠地打了她和她父亲的脸,等于公开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叫板,唱对台戏。难道,他不再顾及自己的仕途了?不再看重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了?还是,他还有更强硬的后台,更厉害的后手?

纤纤想着,想着,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困惑。而与此一起滋生的,还有一股被戏弄后的恼怒,和一份隐隐的不安。不行,她必须找高校长问个清楚,问问他为什么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为一个已经辞职的,已经与他毫无瓜葛,而且的确犯了“事实性”错误的老师正名,为此不惜与上司针锋相对。天!她受够了全校师生的“冷暴力”,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今天要不给她一个说法,她是不会罢休的!纤纤忽然觉得之前被压制的逆反情绪又都回来了。抬起脚,她准备向校长室走去。

可是,还没等她迈出第一步,她面前那扇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瘦长的身影走了出来,正和他打了个照面。刹那间,两个人都愣住了。纤纤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嘴里也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高……高校长?”

没错,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高校长。他穿着一身的黑——黑色外套,黑长裤,黑皮鞋,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喷壶。见到纤纤,他脸上的肌肉猛地一僵,双眸瞪大,瞳孔中满是惊讶,可只有瞬间,他的眉头迅速皱起,目光变得锐利而警惕。“纤纤,你来干什么?”他敏锐地问,语气中满是戒备。

“我……想找您谈一谈。”纤纤突然有些语无伦次了。这锐利而警惕的目光竟然让她有些畏缩和胆怯,刚才那高涨的怒气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们……进屋去谈,可以吗?”她避开了那两道让她不舒服的目光,下意识地往里面走去。

“慢着!”高校长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用那只没有拿着喷壶的手臂紧紧撑住了门框,整个身子都挡在了纤纤的面前。“有话,就在这里谈吧!”他的声音冰冷,脸上的戒备丝毫没有减少。

怎么?他居然不让纤纤进门!这间屋子,难道是什么禁地吗?纤纤越过那只撑住门框的手臂,好奇地向里面张望。立刻,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办公桌、两把椅子、铁皮暖壶、白瓷茶杯、红墨水、还有那摞得整整齐齐的五摞作文本……天!这是章老师的办公室啊!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停到他的办公室门前了?这里,纤纤只来过一次,对,只有一次……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台。哦,那盆茉莉花果真还在那里。虽然换了花盆,虽然有些憔悴,但依然顽强地挺立在那里,像一个饱受摧残却不屈的灵魂。纤纤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喃喃地,做梦般地说了句:“它真的……还活着。”

高校长握着喷壶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指关节微微发白。他迅速挪动了一下身躯,挡住了纤纤的视线。而后,他死死地瞪着纤纤,目光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与鄙夷。“人,都已经……没了,你居然连一盆花都不肯放过。纤纤,你还想怎样?”他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深深的谴责与质问。

纤纤有一瞬间的迷惑,但很快,她便清醒过来。天哪!高校长竟然误会她是来毁坏那盆茉莉花的!他,怎么可以这样想?然而,还没等她解释,另一个熟悉且坚定的声音又从她身后传来:

“韩纤纤,你要是再敢打这盆茉莉花的主意,我跟你拼命!”

纤纤迅速转过头来。没错,文俊就站在她身后,手里也拿着一个喷壶,脸涨得通红,脖颈处的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片刻后,他把目光转向高校长,见高校长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喷壶,才稍稍收敛了几分怒气,用手抓抓脑袋,带着点窘迫地解释道:

“我……刚才到这里送作文本,发现茉莉花的土干了,又没看见喷壶,就回班找了一个。我不知道是您拿去接水了……”

“文俊,”高校长打断了他的话,“你去收发室,告诉李大爷,给章老师的办公室加一把锁,钥匙就放在我这里,不必留备用钥匙。”

“好,我这就去!”文俊转身就往楼下跑,临走时还不忘狠狠瞪了纤纤一眼。纤纤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是什么滋味。作文本?他居然还把作文本往这里送!纤纤听说了,周五那节作文讲评课上,尽管掀起那样巨大的风波,章玉依然像平常那样布置了双休日的习作。而除了纤纤,其他同学也如平日那样乖乖地完成了。难怪这里依然整齐地放着五摞作文本。只是,这次的作文,已经没有人批阅了。

纤纤摇了摇头,竟有一种迷惘般的空洞,和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然后,她又转过身来,看着高校长。高校长也在盯着她,手臂和身体都没有移开,目光依然充满警惕和戒备。纤纤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她从没想过,自己和高校长的关系,有朝一日会这样僵化。以前,高校长见到她时,虽然不会像其他老师那样带着夸张了数倍的热情,却也如长辈一般亲切慈爱,有时还会询问几句她的学习和生活状况。可如今,他们之间,似乎只剩下尴尬和沉默了。

片刻后,还是高校长打破了这份沉默:“纤纤,你不是找我有话说吗?现在,你可以说了。”

纤纤恍惚了一下。的确,她有话说,有满肚子的话要问他。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一点询问的心情了。

“高校长,”她说,带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落寞,“不用上锁了,我和爸爸,还不至于跟一盆花过不去。您放心,这间办公室,我不会再来了,永远不会来了。”

说完,她转过身,迈着沉重的双腿,沿着楼梯,慢慢向楼下走去。那有些拖沓的脚步声,孤独而单调地在楼梯的台阶上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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