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刺激得一命呜呼,而韩孝仁正好把‘行为不点气死父亲’的罪名扣在柳笛头上,这局面岂不是更加混乱?说到底,这种小人呐,着实可怕,他们既不怕惹麻烦,也不怕制造混乱,唯独害怕他人的打击报复。所以他们不会放过被伤害者,也不会放过那些能够为被伤害者发声、撑腰甚至助其翻身的人。一旦有所察觉,他定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且置于死地,只有这样他才会有安全感。这不,就在咱们学校,在我身边,至今仍有几个韩孝仁安插进来的亲信,依旧蠢蠢欲动,企图再次把局面搅乱,顺便揪揪我的小辫子,将我一并收拾掉。其实啊,我早就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这些年来也一直在谨小慎微地提防着他,谁知道纤纤偏偏就莫名其妙地跟章玉起了冲突。唉,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啊!”
门外的纤纤,只觉得胸中倏地掠过一阵颤抖,好似满树的落叶在秋风中打了一个寒颤。是啊,如果没有她在作文课上的无理取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爸爸就是再“卑鄙”,也用不着费尽心思的把水搅浑,把他们都拉下水了。门内的苏沐阳也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记得章老师在讲《儒林外史》时,也曾经谈起过他对小人的看法。他说,小人就是一团恶浊的空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原本清新的环境,如阴霾般笼罩着每一个人。这团空气中,弥漫着虚伪、狡诈和自私,让真诚与善良难以喘息。而谣言,就是这团浊气中的毒素,曲解着正直,侵蚀着信任,玷污着清白,消耗着生命。一旦被这样的空气所包围,就仿佛置身于一片被污染的天地,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污浊与压抑,你想抽身离开,它却如瘴气般挥之不去,最终让你在绝望中窒息。”
高校长微微仰起头,对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钦佩和惋惜:“章玉这孩子,年纪轻轻,又双目失明,可对社会、人生和人性的洞察,却比任何人都要深刻。说句不该说的,倘若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那么他的生命,恰恰就终结在最为恰当的时刻。如果他没有去世,或者再晚些时日去世,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阻止谣言的传播和扩散,这会儿恐怕不单咱们这里会满城风雨,就连北大的校园内,可能也已经被搅得沸沸扬扬了。而他这一死,恰似一道撕裂苍穹的闪电,劈开了那被搅扰得浑浊黑暗的世界;又仿若一声震彻天地的霹雳,唤醒了人们心灵深处的良知。他的死,让我放开了手脚,不再瞻前顾后,直接向以韩孝仁为首的那帮小人宣战,同时也让每个人,尤其是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不得不直面自己内心的黑暗角落,在震撼与悲痛中,重新审视那些被忽略的真相,努力去寻找那被遗忘的温暖和善良。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主动站出来为他发声,为他辟谣。谣言,就这样在即将泛滥之际被遏制住了,甚至消弭于无形。可以说,章老师以他的死,彻底扭转了局势,将他深爱着的那些人从绝望的泥沼中拯救出来,洗净了满身的污浊,清清白白地在阳光下生活。”
“可是,柳笛呢?”苏沐阳猛地站起身,双目圆睁,面部涨红,声嘶力竭地喊道,“她是更在意自己的名誉和前程,还是更期望章老师活着?”
“他们能到哪里去活?北大吗?我劝章玉辞职的时候,倒也这么想过。”高校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异乎寻常的冷峻,“可如今看来,且不说那里迟早也会在谣言中沦陷,就单说经济问题,他们都没法解决。带着满身的污垢,在绝望的泥潭中苦苦挣扎,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亲友也被拽进这无底深渊,就算苟且偷生地活着,又能有怎样的生活质量?你觉得是柳笛能承受得住,还是章老师能承受得住?”
“这……”苏沐阳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张着的嘴犹如干涸的泉眼,再无半点生机。纤纤也黯然垂下了头。她记得自己曾发誓要将章玉“打入地狱”,如今想来,曾经险些在这“人间地狱”中沦陷的,又何止章玉一人?自己做出那些轻率的举动,说出那些不负责任的言辞时,为什么就不考虑一下它们带来的严重后果呢?
高校长嘴角微微下沉,勾勒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喉结蠕动了两下,最终吐出了一句沉重至极的话语:“命运,真是一个奇异的存在,它对待章老师一直苛刻,却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给了他一份最残忍的成全。”
一抹怀疑的神色飞过苏沐阳的眉梢。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高校长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去四楼一趟,把章老师办公室的门打开,然后到校门口去接柳笛。你就在这里守着,若有电话或者来访者,简单应对一下即可。我估摸柳笛会先上四楼,等她情绪稳定之后,我会将她带到这里来的。”说罢,他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高校长,纤纤来了。”苏沐阳突然说道,“今天早晨,我在校门口看到了她。”
纤纤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下意识地往窗帘后面缩了缩。高校长停下脚步,回过身,敏锐地扫了一眼苏沐阳手中的纸袋:“我知道了。你对她,倒不是那么反感。周一上午,你不还和她整整攀谈了一节课吗?”
苏沐阳低下了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尴尬和忸怩:“您……都看见了。”
高校长指了指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在我这里,还有什么看不见的?我估计不止我看见了,许多领导和老师也都看见了。”
“她……和她的父亲不一样。”苏沐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纤纤心里一动。这句明显带着肯定意味的话语,在她心中却引起了别样的滋味,有感动,有羞愧,也有迷茫。
高校长也沉默了。片刻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父亲有一句话倒是没错,她还是个孩子。唉,一个被惯坏了的,任性而不顾后果的孩子。这件事过后,她会长大不少的。”他突然苦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其实,章老师从来没有怪罪于她,尽管,她的确给了章老师不小的伤害。”
说完,他转身走出校长室,直奔四楼而去,根本没有注意到窗帘后面那个已经呆若木鸡,甚至都忘了隐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