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早是要死的,又何必劳烦你费心记着我的生辰?到时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朴怀,”莫元舒却不依不饶,“你告诉我,我也把我的生辰告诉你。”
崔文纯忽而洒下了些许泪花,昔年的万般悲苦齐齐涌上心头——立时死死抱住莫元舒,强忍内心剧烈的痛楚,裹挟着他一同翻滚至香案下。莫元舒震骇不已,连忙用后背垫了一下,使得崔文纯躲过了落地时的撞击。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崔文纯紧紧贴着莫元舒的心口,耳闻胸腔内巨响阵阵,自己反倒被酒意逼迫得哭泣着,“阖家团圆,只有我……只有我是一个人。如矜,人人都有亲眷……我却孤身一人,只能守着满墙的牌位……”
“朴怀,我同你一样。”莫元舒也泪如雨下,他不断亲吻着崔文纯的额头,宽解道,“自从我到了南疆……年年十月十五,我都独自蜷缩在那座破庙里发呆。但从此以后,谁也不会孤单了。中秋与下元……两个多么重要的日子,咱们也要开怀畅意。”
崔文纯泪迹未干,动容地望着莫元舒,似乎在疑惑自己怎么就与他纠缠在了一起。过了许久,他莞尔一笑:“你我不过是这数年的缘分罢了。”
太子重用寒门,自然难引勋戚为友。崔文纯此生惟有这一时富贵。眼下皇上正值盛年,他尚且未有近忧。将来皇上驾崩,新君登基,他自然会与一班老臣牵连坐罪,或死或流。
“胡说!”莫元舒牢牢地圈着这个似乎随时都会魂归天界的人,“有我在,谁也夺不走你!”
崔文纯抬起手,摸了摸眼前人的面颊:“傻小子,我是世人口诛笔伐的祸国奸邪,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朴怀,你值得。”莫元舒顾不得自己面上的一片狼藉,只胡乱地为崔文纯擦拭着泪痕,“你值得,我会护你周全……”
从广陵到南疆,他已然失去了太多太多,怀中人是他最后的惦念了。
崔文纯百感交集地望着莫元舒双目盛满的恳切与哀求,只好将那些出口即会伤人的实话再度吞入腹中。
三十年来,他一直在登山。循阶而上,片刻不停。当他累了、倦了,想要歇一歇时,回头却只能瞧见茫茫流岚。
他早已没有退路了。
一场大梦终须醒,但他仍在尽力拖延,哪怕只有一时半刻。
两人各自勾起伤心之事,最终什么都没有做。莫元舒抱着崔文纯藏匿于香案下,低声地讲述小时候的趣事儿。他这才知道,崔文纯从未放过爆竹,从未赏过花灯,甚至连街头的小吃都没尝过。
“太可惜了,”莫元舒亲吻着他的发顶,小声地奚落道,“朴怀怎么什么都没见过?”
崔文纯喘息了几声,半晌方说:“此番南下,你……你带我转转吧。我此生惟有去年随军征讨淮东时出过京华,早闻南方山水秀丽非常,我也想去瞧瞧。”
“正好我丢了官职,日日清闲自在。”莫元舒咬住他的双唇,又于颈间留下了许多印记,口中喃喃念道,“我陪着你……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