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这一幕,都不免动容。
此时此刻,他们全都信了青年的话,全都觉得,一切都是楚先的错,是楚先辜负了姬月,是楚先致使姬月到了如今的境地。
全然忘了,如不是神族,彼时无辜的姬月岂会走到如今地步?说楚先连累她,不过是将真正动手的罪魁祸首——神族!给隐藏了起来。
这样旁人没看出来的,韩渊却看出来了。
他打心底就对姬月无比厌恶与痛恨,他不在乎楚先当年是好是坏,更不在乎青年口中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对于楚先,他只剩仇恨,对于姬月亦是,所以,凭借恨意脱离这点人与人之间的共情,他很快便能发现问题。
可是他此刻却不能说,不能开口,因为他们的性命还在旁人手中,想一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将白云鹤带走,将白云鹤带离丰都,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韩渊大脑飞速运转,就在这时,白云鹤怒道:“可是伤我母亲的还是你们!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当时抓不到人,便迁怒我母亲!这是何道理!”
又道:“无论当时我父亲做了什么,你们分明知道与我母亲无关,却还要迁怒我母亲,凭什么!”
有一人道:“你这是什么话?莫非还要向着楚先那贼子!”
又一人道:“连坐处罚,本是常理,何错之有!天下无法必乱,你不追究犯罪者,却来质问执法者,是何种道理?!”
韩渊冷冷道:“一码归一码,楚先辜负姬月,与尔等迁怒无辜者是两回事!”
青年再次抬手制止就要反驳的人,看着白云鹤,道:“迁怒你母亲的是那些被杀者的父兄家人,风诩本一力保你母亲,无奈还是保不住,只因那群被杀的人中,有一个是定陵君的亲信。”
定陵君心思狭隘、睚眦必报之性天下皆知,他仗着自己神力高深,只堪弱皇帝,母族又势力庞大,封地广袤,于是无恶不作,可是谁也不敢说他什么、不敢惹他半点,纵然风诩已是极力护着姬月,仍然无济于事。
定陵君记恨亲信之死,又找不到楚先,便将一切气都撒在了姬月身上,时常派人往楚府打砸,查探楚先是否有回来,几次将姬月打伤,姬月有苦难言,只能默默忍受。
她在假成亲之时就为后来事情败露做了准备,未免殃及家人,随楚先外出立府,与姬氏隔开,出事后,她不曾向家中透露过半点,更不许任何人往外说。
原本她与楚先成婚,外出立府,此府中发生任何事,都是不该牵连到姬氏的了,无奈规矩永远不能约束比自己强的人。
他们还是找到了姬府去。
姬父才知自己女儿经历了这样多,心痛不已,亲自将女儿迎回家中,定陵君的亲信嚣张惯了,依旧不管不顾打上门,被姬父赶了出去,记恨更甚,又不知从哪发现了姬星,也便是花机的母亲。
当时姬星十四岁,已生得容貌娇美、出尘脱俗,天生眉心一点朱砂痣在虞朝王室之中早有传说,传说神族第一任神脉帝王眉心便有这样一颗红痣,天生眉心红痣代表此人福德深厚,是得神明眷顾之人,未来不可估量。
他们很快将姬星之事上报给了定陵君,添油加醋吹嘘地天花乱坠,而定陵君也果然信以为真,不久,便命人送来了聘礼,指名要纳姬星为妾。
定陵君手段毒辣,以全族性命相要挟,姬氏不得不从,约定好三日后将姬星送去。姬月心知,姬星此去必死无疑,这是她亲手带大的妹妹,她岂会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那日,她坐在妹妹房门前,经过一日漫长的煎熬,最终决定,在夜深时放走了姬星,第二日清晨,算准姬星已经跑远之后,才抱着剑去向父亲请罪,说明原委。
姬父却似早预料到这一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是在这天,风诩派人秘密送来通行令牌。
山阳姬氏,举族搬迁。
定陵君从未见过有人胆敢忤逆他的命令,以为姬氏自会乖乖送人来,便未派人驻守山阳,是以第三日他们迟迟等不到人送来去查看时,山阳姬氏已经走了,满族人四散奔逃,走得干干净净。
定陵君大怒,满天下通缉山阳姬氏,凡姓姬者,见则杀之,绝不留情。
说完这一切,青年又道:“小白,神族当年固然犯了许多错,但该死的已死,不该死的也死了,风诩是个好神,无论是对楚先,还是对你母亲、对你的母族姬氏!都有莫大的恩情,他本不该死,却最终为楚先所杀。”
姬月也轻轻道:“山阳君……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韩渊想起,当时霍骁也说山阳君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神,在这样一个世道,能被敌对的双方人都夸一句好人的人,再怎么样,也绝对绝对算不上一个恶人。
但是当时霍骁也说他们曾误会了山阳君,只是没有细说,也许这个细说,就和楚先这一段故事有关,真相还尚未可知。
韩渊始终告诫自己对神族留有戒心,只是到了这一步,白云鹤却被青年一步步引导,逐渐崩溃。
他极为心虚,几乎自欺欺人地问道:“可是母亲,虽然父亲当年……可他、他还是接我们回宫了,对么?”
青年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语气也冷了三分,道:“楚先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一朝得势,如何敢面对你们?你们是他风光之下怎么盖也盖不过的屈辱与阴暗,他若真眷念你们,为何要在他称帝多年之后才将你们接回宫?又为什么要将你母亲锁在那暗无天日的禁宫?那日你瞧见了你母亲的样子,你一直告诉自己母亲只是生了病,你母亲也这样和你说,可是你忘了么?那个样子,怎会是病人的样子?你如今还叫那个人父亲,真是……寒尽了你母亲的心呐。”
犹如一桶冷水当头淋过,白云鹤浑身颤抖起来,恶狠狠回过头盯着青年,怒喝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青年一直便是一副义正言辞、循循教导的语气,此时此刻,似乎是被白云鹤的犹豫触怒,声量提高了不小,道:“我要说,楚先还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接你们回宫,不是因为你们是他的妻、子,而是因为,他知道你们身上流着神的血,他想要的,也是你们身上的神血!”
稍稍停顿,他的语气渐冷:“这些年,他是不是总让你修习一些不明所以的法术?你分明最精于剑道,天资独绝,旁人修习三五年才能突破的法门,你只要看一眼便能心领神会,你的内功修为也远胜同龄人,即便你修行启蒙晚又如何?修行三年之后,你便已超过所有同龄人,玄都学宫那些自命天下绝顶的人比得过你么?你应该明白,你本该很强,可是为何楚先却总在遏制你的修为?为何每当你想修炼时,他总会突然出现,丢给你一本看不懂、练起来也平平无奇的心法,浪费你的时间?或者,当年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楚先要你做的就绝没有坏事,还觉得只要你听话、乖巧,你一一照做了,就能向他提一个条件,见你母亲一面?”
白云鹤瞳孔之中已全是不可置信之色,理智告诉他不要相信眼前人说的一切,可是他母亲在这里,这个人口中所说的、事关他所有知道的事时,却都一丝不差。
青年继续说道:“你母亲之所以变成如今的模样,并非因病,更多的是因为这些年,楚先一直在用她的血,维持自己的力量。”
此一言出,所有人都是一惊,又根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云鹤抢道:“你说什么?!”
青年道:“看看你母亲的手臂,看看上面有什么。”
姬月张了张嘴,看口型,似乎要说“不”,可是她这句话还没出口,白云鹤已经撸起了她的袖子,只见到,在她手腕向上一寸的手臂处,有一片密密麻麻的疤痕,疤痕是横向的,并非一整块,而是一道叠着一道,叠成了一整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