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稚立在阵外的半空之中，立在楚先背后，霍骁顿时绕到楚先身后，持枪拦住，冷冷喝道：“来者何人？”

眼前此人虽一身血色、满身伤痕，却目光如铁，沉静如漆，黑亮的眼睛静谧不动地盯着一处，便仿佛无声的审判，叫人不敢小觑。

何况此时的天临城重重围困，根本不可能有别的修士进得来，更别说眼前此人。

霍骁定睛一瞧，道：“你是韩渊的那个侍从？”眼神在右君与韩稚身上流转，冷哼一声，长枪指出，欲要出手，半空中的韩稚忽然跌了下来，倒在地上，开始抱头挣扎，挣扎一会，他便撑着剑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拄着剑着急忙慌道：“快关上！关上！不能打开！不能打开这个结界！！”

跑了没几步，便仰头看见了右君，忽而又开始挣扎起来，右君也看到韩稚，脸上露出一丝凶残的笑意，这时，那道光柱内忽然分出一丝亮光流向韩稚体内，与韩稚体内某种奇异的力量融合。

右君忽然瞪大双眼，玄雷炸开，在阵内发出剧烈的爆炸、轰炸，持续不断的轰炸，右君的身体几乎与玄雷融为一体，他张开双臂，法力全开，大风吹起他的衣袍乱舞，他瞪着韩稚的方向，脸上漫着杀意，非常强烈的杀意。

那强烈的杀意是奔着韩稚去的。

玄雷爆炸地太密集，渐渐地，布阵众人都已力不从心，浑身冷汗，显然，所有人都低估了他们的对手。

此时无论是抽身离开还是奋力向前都不能了，谁也不知这玄雷要炸多久，若是他马上停下了呢？只要再坚持一会就能杀他，若是他永不停止呢？还不如此刻冒险一击，可他们算不到，因此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与之一起耗下去，等待楚先的指令。

见到这一幕，楚先的视线往韩稚身上挪了挪，叫住要杀韩稚的霍骁。

霍骁道：“这灵力与他并不契合，再不制止，用不了多久他便会因承受不住这浩瀚的灵力爆体而亡。”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莫非这是聚灵大阵积攒的灵力？大哥。”

楚先道：“我们之中，没有人受得住这灵力。”

二人默契相当，不必开口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们都想这灵力能为己所用，只不过这个灵力他们恐怕承受不住。

这时，楚先身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子忽然接过话茬，道：“这不是在吸取灵力，是在夺舍。”

楚先道：“夺舍？”

小童子上前先拜过楚先，继续道：“回陛下，封印之中藏有一魄，正随着灵力进入此人体内，此人体内不止一个魂魄，还有另一个魂魄正在与他的魂魄相争，方才初到时，是另一人的魂魄在主导此身。”

霍骁问道：“是什么人？”

小童子道：“不知，一个残破的魂魄，却很强，好像，马上要夺舍成功了。”

话音刚落，亮光骤然崩断，韩稚挺直站立，伸手一召，倒在地面的剑便自动送到他的手中，他将剑尖对准右君，右君爆喝一声，道：“你这杂碎！今日本座便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恐怕神君你今日当真要死在这群“低贱”的凡人手中了。”韩稚定定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颇有些担忧地道：“你们就准备了这点东西，打算弑神吗？”

“弑神？”右君张狂道：“天门将开！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待本座秉明帝君，定要你受万劫不复之罪！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韩稚道：“我本万劫不复。”

右君冷笑道：“对，本为死物，何谈超生？不过，你犯下大罪，定要将你清醒地打下万劫不复的地狱，忏悔个千百万年赎清你的罪，洗去你身上的污秽，本座才好去请示帝君大发慈悲，给你一条活路。”

韩稚一剑刺出，风霜剑气霎时穿透右君胸膛，与右君战在一起，右君忙于应对，骂了几声，无空说话。

韩稚神色幽暗，忽而转头对上一双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

小童子吓了一跳，急忙错开视线，心脏噗噗惊响，语气迟疑地提醒楚先：“很……很旧的魂魄，不是，陛下，她、她……”

惊慌失措下，他不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眼前这个魂魄，只能想到旧、太旧了，就像那些尘封的武器，时隔千百年，打开来看，它们身上颜色褪了、光华也不再了，身上或沾满了尘土、或染上了淤泥，卷刃、生锈，已脆弱地像是轻轻一碰就要碎掉，又或许已经碎了许多，可是，你看着它，却依然能感觉到它过去的锋芒，充满力量，不可直视。

楚先抬手示意小童子退下，问韩稚道：“你是何人？”

“凡人皇帝。”韩稚扫量了楚先一眼，他对现场有什么人并不在乎，不过在看到楚先之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了些微的变化，道：“你的位置错了，他是神，这个阵法杀不了他的。”

楚先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近十年来，天下已少有敢否定他的人，几乎都没有听到过任何一句不将他高高捧起的话，他已完全不能适应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平淡，视他如无物，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挑衅。

更何况眼前此人是从皇宫地底下上来的，多半不是他的友，那便是他的敌。

霍骁道：“何方妖孽！”

楚先不屑地笑，道：“一只只能夺舍他人的孤魂野鬼而已，你是神族哪个先祖？”

面对这群前朝的所谓神啊鬼的，楚先很难不自负，他是谁？他只是一个凡人，但他也是如今的天下之主，是亲手剿灭神族、覆灭一个数千年王朝的霸主，不论眼前站着谁，都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而已，满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个仙妖神魔有资格在他面前嚣张跋扈，他们不配。

然而，很快他便沉默了。

韩稚道：“我叫风邈。”

不如说是齐齐沉默，这个名字没人不熟悉，对于楚先来说，这些年更是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盛帝，乘龙飞升的第一个神族皇帝，那是传说般的人物。

霍骁握枪的手发紧，目光更是犀利。

“二弟，一只孤魂，这具身体炸了她也便死了。”楚先泰然道，双目中却已凝聚了浓浓地杀意，挑衅道：“风邈，你的后辈尽被寡人杀了，你想报仇？”

风邈道：“你们也算我的后辈，又或者说，我不会有后辈留在这个世上，大虞的神么，他们与你们是一样的，都是凡人。”

楚先冷冷道：“就不要来沾凡人的光了吧，傀命。”

闻言，风邈神莹内敛的眼中似乎露出那么一丝多余的神色，轻飘飘地散了，令人难以捕捉，她的嘴角牵起一丝笑意，余光瞥过霍骁的枪，道：“你们不必紧张，我不会对你们出手，我若使灵力，这具身体立马便炸了。”

霍骁道：“你想不死，恐怕不行。”

风邈道：“我已经死了，不使灵力，是因为这个孩子受不住，他这些年为了得到我的灵力，暗中闯过不少我留下的秘境，当初为了保存灵力，我将自己的魂魄分散在天下各地，这些灵力，本就是留给你们的，只不过，若是分散开来，你们尚能承受，如今汇集一处，不知你们还接不接得住了。”

又道：“这个孩子贪心不足，得到得多了，能使出来得反而少了。”

楚先道：“都说虞朝的太宗皇帝是个圣人，你倒果真是大方。”

风邈像是一块石头，从不搭理外界任何的情绪，面对楚先明晃晃的嘲讽与猜忌视若未闻，自顾自说道：“你知道的比我预想的多，你说的没错，我不是神，也不是凡人，我是傀命，在我布下此绝地天通的阵法之前，天地之间，有一条名为飞升的大道，凡间的修行者或靠机缘、或靠修为，可以飞升成神，不过，成神了并不能改变什么，在你们之上，在所谓的神界、天界，有一座天宫，天宫里有四位帝君，他们才是天界的主人，是三界的至高神。”

“所有飞升的新神都必须加入天宫，成为帝君们的座下臣，四位帝君彼此约定以一千二百年为限，轮流执掌凡间，收获凡间的香火，香火是假，信仰是真，凡人提供的香火中含有凡人的信仰，这些信仰会在某种程度上化作四位帝君的法力，让他们凌驾于众生之上，用以统治三界。”

“但是，凡人太叛逆了，每隔一、二百年，总有几个不听话的凡人，他们“贪得无厌”，不肯接受天宫的统治，甚至想挑战帝君，他们是天宫的罪人，只能杀之而后快。”

“新神们因为放不下凡间所以不肯听从命令，他们身上牵扯了太多凡间的因果，一旦杀了他们，老神也会染上因果，轻则被天道惩罚，重则陨落灰飞烟灭。神不愿涉险，因此，就有了傀命。”

“傀命专门负责杀这些不听话的凡人，后来为了方便，更为了不影响天宫的秩序，傀命们受命在凡间建立了一个最大的门派，谓之天阁，天之下第一阁。天阁几乎垄断天下所有修行者，不入天阁者，不得飞升。这让一些不肯听命的凡人死在飞升前，更有利于帝君，也免得这些凡人分去帝君们需要的信仰。”

“一千年前，凡人恐惧神，信仰神，神在凡人心中一切的威严形象，多来自天阁的维护，傀命常被投生于世家大族、王侯将相之家，既有民间威望，又有仙法机缘，备受凡人推崇。”

她向那小童子望去一眼，见他害怕，收回视线，道：“我是只傀命，为杀戮而生，如今留下的不能说是魂魄，只是天神们为了让傀命更方便地深入人间所造的一个与魂魄无比相似的灵，这与魂魄有着天壤之别，我们不入轮回，生则生、死则死。”

“傀命没有心，一切听从天神的指令，傀命杀人无数，身负滔天罪业，往往不得好死，某一天，一只见惯了同类暴毙而亡的傀命第一次对同类的死生出了疑惑，接着生出了恐惧与怜悯，最后生出了她的心，她不愿再服从于天，于是胆大包天地算计了上天一回。”

顿了顿，她接着道：“这是我为你们争取的一千二百年。”

“在这一千多年里，我将天神的传说拉回凡间，将神摆在你们面前，你们现在已经不信神了，你们相信你们自己，凡人的每一分相信，都会化作一分力量，不要把这份力量让给神。”

她说完，迎接她的是一次长久的沉默，而后，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楚先满脸好笑，道：“你给寡人唱了出好戏，想要寡人给你什么赏赐？”

风邈道：“我死后，灵力并不会消散，我没有什么能再给你们，这身灵力，诸位能者取之。”

她向右君走近，缓缓问道：“神君还记得自己做人时的本名么？”

右君与剑搏斗，无暇他顾，这把剑速度快极、威力强极，他又被阵法压着法力，稍一分神，便被长剑划破臂膀，流出鲜红的血液，随后，伤处周围一寸之处竟然全都枯干了。

爱惜自身的右君哪忍得了此怒，顿时，阵法之内千声齐发，玄雷倍增，布阵众人数个口吐鲜血，只剩一口气勉强强撑，霍骁即跳上前来，持□□向风邈，风邈抬手一招，那剑便飞回来，截住霍骁，空有一剑，却将霍骁拦得步步后退。

右君终于得歇一口气，撑着手臂立在半空，风邈打了一个响指，与霍骁对打的剑一击震退霍骁，回到她身下，剑气溢出，分向两边，将自己化作了一把椅子模样，风邈坐在剑身上，身体微微后仰，剑将她驮至半空，与右君齐平才停下。

“一、二、三、四、五。”风邈飞快地点了五个人，手指轻轻一拨，那五人便被卷着调换了方位，随即，她又点了五人，诸如上次，将原先的阵法拆分地全然不同，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用法力在所有人面前勾勒了一遍阵法走势，这才道：“试试看，诸位小友。”

“你个叛徒！！”右君怒不可遏，一记玄雷袭向风邈，众人原心有怀疑，见到右君骤然攻击，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便用了此人给了阵法，法力一开，瞬间拦下那道玄雷，情急之下并未使多少力，可却如此轻易地将玄雷拦下了。

大大小小的脸上都是诧异加惊喜，右君被阵法拦回阵中，口中也呕出鲜血，抬头一看，天门打开在即，只需再等一日，只要一日，他就能重回神界，寻得帮手，报这千年血仇！

他怒道：“一群蠢货！你们敢弑神？你们以为只有神不敢杀凡人？弑神必遭天谴！她欺瞒你们杀本座，才是真的想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愚蠢的凡人！醒醒吧你们！”

骂完，又指着风邈道：“当年若非本座一力保你，你早被帝君处死！焉有今日？本座待你不薄，你便如此回报本座！”

风邈道：“凡人弑神，也将遭天谴，神君说的不错。”

面对数十张略带惊恐的脸，她又道：“所以，杀你的不是他们，是我，神君，诸神视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