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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 1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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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悄然而至,胶东城外,晚霞艳红得鲜血淋漓,三人驻足城楼时,连从不伤春悲秋的卫庄都侧目看了眼天边格外绚烂的夕阳。

除却斜照,视线还无声地定在白瑶的侧脸上一瞬,见她神色如常,卫庄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见状盖聂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眼白瑶,后者笑了笑,“怕是流沙来了消息。”

盖聂道:“阿瑶不认为是个好消息?”

白瑶耸耸肩,“这烽烟缭乱的乱世,哪会有好消息呢。”她看向卫庄离开的方向,神色愀然。

“阿瑶方才离开后,城中富商宅邸先后有大批货车调动,告示板上还有一篇求女告示不见了。”盖聂低声道,“或许阿瑶对此略知一二?”

“聂哥哥都猜到了?”她垂眸,察言观物之能当初在鬼谷盖聂就强于卫庄,“...他也猜到了吧。”

盖聂只是递给她一块手帕,“阿瑶,鞋尖脏了。”

白瑶跷脚一看,右边的鞋头上沾了一滴被晕染得与污渍颜色无二地血斑,方才清理得太着急,一时竟当成了寻常污渍。

她接过帕子攥在手里,“说起来,聂哥哥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款式的丝帕了?”指腹捻了捻丝帕,一股微弱的药香赋于其中。

白瑶在镜湖医庄待过一阵,那里常年弥漫的药香就与这块帕子上的如出一辙。

绚丽的夕阳照在常年形单影只的白衣剑客身上,坚毅的眉眼、俊逸的面容,仿佛画中谪仙一般,两弯寂静清幽的眸光总是看着远方,眼中却无倒影。

“听说连盗跖都不清楚蓉姑娘现在何处,墨家隐居后,她只身投入乱世,说打算尽己所能医治世人。”二人说话间,楚军高扬的旌旗如黑云压城席卷而来,白瑶看着城下渐近的金戈铁马,徐徐道。

田荣败了,甚至没留得一条命逃回这精心建造的堡垒。

盖聂看着大军压境,并没有回答。

白瑶无声叹道,“莫再让蓉姑娘以身涉险了,用聂哥哥的话说,不是还欠她救命之恩没有还清?”瞥见卫庄回来,将声音刻意压低了些。

夜色降临,楚军攻城。

从大秦百战穿甲军缴获地机弩搭载着几十只玄铁箭连发,生生打穿了青铜浇筑的城门。

乌骓一骑当先,如漆黑的梦魇降临胶东城。

项羽舞着从墨家禁地得到的破阵霸王枪,挥出的气刃掠过四散奔逃的人群撞在屋檐、牌匾、楼阁和灯火阑珊的市集中。

如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鬼士兵,驱赶着手无寸铁慌乱逃窜的黎民百姓。

城门落下,大军洪水猛兽般涌入。骑兵绕城策马巡视,往深处亭台楼阁搜寻,步兵沿街掳掠,金银财物洗劫一空。

作为恶名远扬的军队,烧杀抢掠样样精通的楚军很快发现城中蹊跷。

一名军士来报,“大王,城中民居多人去楼空。”

此时,大批的兵马还未入城,项羽只携亲卫入城先行犒劳,这已是军中人尽皆知的规矩。

双瞳中四散着杀意,被血色浸染的鎏金色重瞳中凝起几分猜忌。

“没有人?”项羽看向街上逃窜的百姓眯起眼。

破阵霸王枪随之一挥,一道气刃朝着流窜的百姓而去,军士忙单膝跪地行礼,“大王,军师临行有命,不得擅杀。”

对上被血色顷刻染红的重瞳,军士默默打了个寒颤,低下头不再多言。

剑气触到一人前,仿佛撞破了一团迷雾,奔逃的百姓、四散的烽火,一切的混乱都被一只无相的手操纵着,顷刻消失于无形。

项羽立刻收势,重瞳无声地掠过一幢幢人去楼空的街巷,乌骓马不安地打着响鼻。

乌骓是他自小养着的,多年跟随征伐早已对尸山血海无动于衷,能让乌骓由此反应的,必是掩藏在环境之下的非比寻常的杀气。

项羽示意亲卫退开,兀自勒马向前,在亲卫几欲跟上时回眸沉声:“不必跟来,让其他弟兄先去城外与大军会合。”

“嘎哒、嘎哒”

乌骓的蹄铁缓行在胶东中央大道上,诚如亲卫所言,周遭虽有幻境,但杀气缭绕之间也确无寻常气息。

“能预先推演至此者,就连亚父都会称赞一声。”项羽一边溜着乌骓,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大军降至,还不动手?”

冷风掠过长/枪之尖,冻结所剩无几的血气。

“看来蜃楼没让项王学会长记性,没有西蜀圣女相伴,单凭你、怕是没有破阵之能的。”

项羽循声看去,白瑶一袭青衣孑立于层楼之上,近年虽然见了太多人,但他还不至忘记前不久刚见过的这张经年未变的容颜,“是你。”

白瑶不语,只是打量着那双鎏金般的重瞳,看来上次石兰并没有与她说出实情。

鎏金重瞳,难怪高月要连夜带天明离开。

项羽挪了挪霸王枪的枪尖,“从前以为白头领与那些墨家人不一样,想来也是一丘之貉,墨家才会沦亡至此。”

“项王在拖延时间?”白瑶勾唇,“坦白地说,若想取你性命,自不必造一座空城,鱼龙混杂才好出手。”

玉足轻点,青绿的倩影如羽毛缓缓落下,“你的隐疾未入膏肓,如今收手依旧可以如寻常人一般,活过一世。”

“但是?”项羽眯眼。

白瑶抱臂而立,“但若放任重瞳杀戮,功成之前,你会先死。”

项羽不语,白瑶把玩着发尾,“西楚如今坐拥天下,没了你,西楚霸业已成,只是与汉军多些分庭抗礼罢了。可继续坐在这个位子,你定无法得偿所愿。”

“你本不是冷血无情之人,虽然你我恩怨匪浅,现在说这些也只是陈年故话罢了。”白瑶道。

项羽心知肚明,如今就连昔日好友都已离他而去,天明不辞而别便如一记重锤,猛击在他胸口,五脏犹在,却痛彻肺腑。

前几日亚父又说,要提防英布谋反。

龙且、英布、季布、钟离昧都是西楚的骨鲠之臣,如今季布退居后方,不愿再奔波征伐,钟离昧行踪不定,有人说他投奔了昔日故友、如今的汉军大将军韩信。

西楚威名赫赫的四大军团,终究只剩龙且镇守其位。

是万人拥戴的项王,也是众叛亲离的少主。

项羽眼底闪过一瞬无措,一如在机关城和桑海小筑外,对她的话不知所措的少年。

可这一丝光亮,瞬间被深不见底的晦暗卷入漩涡深处,

他也没有退路了,行至此,早已身不由己。对上那双重新泛起杀意的鎏金重瞳时,白瑶摇了摇头。

视线离开项羽的一瞬,乌骓前蹄高抬,破阵霸王枪朝白瑶一路破空而来。

渊虹出鞘,恢弘剑气断了霸王枪的后路,见它出手,鲨齿亦无需他人越俎代庖,剑意肆虐,挑飞了数十斤的霸王枪。

霸王枪在空中飞了几圈,落回项羽手中。

虎口传来的阵阵发麻提醒着欲大开杀戒的项王,这形单影只的三人,绝非他与整个亲卫轻骑可诛。

“传令大军入城!”项王断喝。

城门外传来地动,只一眨眼,原本不过数尺之遥的三个人影皆消失不见,就连龙吟虎啸般的剑气也消失无踪,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进入幻境后的错觉。

若非隐隐作痛的虎口,方才种种就是一场幻觉。

城外山坡上,白瑶侧坐在枣红马背,任卫庄拉着缰绳,将马头掉转带离山坡。

盖聂无言地走在前面,伴着白瑶渐起的咳嗽声,他们都清楚,楚军百万之势,破城的速度远在他们转移的速度之上。

胶东幸有富商大贾,人手几处闲庄安顿难民。

三人心中出现了唯一的选择,汉军。

行至一处客栈,此处离胶东已有数十里,范增并非冒进之人,天色已黑,三人就地落脚。

卫庄将马牵到马厩,小枣突然不听话起来,怎么都不肯停下,卫庄见它神色不安,松开缰绳站到马侧,方一站定小枣就停了下来。

马一停,白瑶就如花瓣般坠入卫庄怀里,看着双目紧闭面无血色的白瑶,卫庄搭了下脉门,随即抱着人直上客房。

小枣懂事地退进厩里吃粮,盖聂面对搓着手笑脸相迎的店家,从怀里却摸出一个胖鼓鼓的钱袋,多半是阿瑶的手笔。

看了眼自家师弟大步流星的背影,盖聂递上两串铜板,“一间上房,另一间要寻常房间即可。”

老板也是个有眼力的,特意给两间安排得相近,卫庄抱白瑶进了走廊尽头的上房,盖聂就在靠近楼梯的标间。

盖聂上了楼往里一看,自家师弟不知为何站在门外。本着非礼勿视的念头,盖聂选择了礼貌回避。

正要关门,却被鲨齿剑鞘别住了。

“...小庄?”盖聂自以为好心办了坏事,心里羞愧,早知如此就不学那些“识趣”之人了。

卫庄脸黑着直接迈进了门,“她不让进。”

其实是被人赶出来了。

方才卫庄将白瑶放在榻上后,正要运功替她疗伤,却不想被她抓住了伸出的手腕。

白瑶眼中含笑地看着他说,可否帮我要些热水来,然后就将他推了出来。

他还没走远就听见门里传来上锁的声音,就出现在这里了。

盖聂看着自家师弟连鲨齿都来不及放下,想必是被阿瑶撵出来了。他放下包袱,给二人倒上茶,卫庄也不客气,仰头就是牛饮,接连饮了几杯,盖聂再倒茶壶已经空了。

“小庄看来路上辛苦,待会儿我去问店家再要些茶水。”

盖聂的余光早瞥见自家师弟黑脸,不仅如此,怕是本想替阿瑶疗伤却被赶出来了。

此时上房中白瑶捂着嘴咳嗽,耳鼻眼角均渗出暗色血痕,一阵阵闷声咳嗽被层层墙遮盖,盖聂正与卫庄在一片寂静中无言对坐。

一只饱经风霜的手在她背后点了几下,开了几个穴位后,涌出的强横内力正要扩散,被霸道的剑气尽数压抑后,咳嗽终于止住。

白瑶用帕子将污血擦拭干净,回头对玄翦点点头,“玄、咳...玄叔,多谢。”

玄翦默默做好善后,抽手声音古井无波,“何不告诉他们,以你的处境调动内力无异于亏损自身。”

白瑶伏在桌上倒了杯茶饮尽后,喉中的腥甜才被压下,“石兰还没放弃,我自是希望她得偿所愿,帮她最后一次罢了。”

玄翦道:“他的重瞳已入膏肓,你既不愿在人前出手,时机成熟时,我们会为你清理闲杂人等。”

“好。”白瑶点头,眼中却是萧瑟,终究走到了这一步,“那之前恐怕还需要借汉军一臂之力。”

玄翦却不等她说下去就戳穿了,“怕是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吧。”

白瑶失笑地点了点头,玄翦自知劝不得,转身就离开了。她看着玄翦消失的窗口,默默掏出一颗有助调息的药服下,起身去数间之隔的盖聂房门外,正要叩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银发从门缝漏出的一瞬,白瑶忽有种千帆尽过的感慨,卫庄逆着烛光的身影出现在门里,白瑶目之所及都是那件玄色大麾,后面的盖聂被他挡得严实。

她正准备开口,卫庄却先问:“还要热水么?”

她预演好多次的自然而然的起承转合都派不上用场,白瑶只是低笑一声,“嗯,先不用了,只是屋里有点冷。”

话音未落,盖聂只听自己的房门被碰的一声关上,自始至终他的关切都没能见缝插针,看着合上的木门,垂眸余光扫过怀中露出一个小角的丝帕。

重铸的渊虹在烛光下泛着克制的弧光,屋内客栈的香薰压得丝帕原本的药香业已稀薄,正如拿到这块丝帕的时候,还是在机关城中。

今日见阿瑶鞋上污渍,从怀中随手一摸,却掏出这块久未见天日的丝帕。

那时盖聂才记起,那是端木姑娘在镜湖医庄为他包扎所用,后来被鸟羽符重创后,一直忘记还回去。

阿瑶说连盗跖都不知端木姑娘去向时,他亦不知,端木姑娘原来离开墨家四处行医。

在城楼上与阿瑶的对话突然响在脑中,乱世生灵涂炭,端木姑娘所在,必是战场。

若非小庄与阿瑶在场,他又岂会与楚军以一人之力抵挡。

城破前,卫庄回到城楼上,对白瑶说:“夜幕固然有疏散一城之力,却疏不散天下战火之下的所有人。”

白瑶看了眼城中凭空多出的黑衣人,“既然如此流沙又为何出手呢?我们相聚在此,自不会只为了救一城之人,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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